世代語言戰爭
不久前出現了一場「老年人」和「青年人」之間的語言戰爭:究竟「做出一個XX的動作」這種語句,反映的是台灣年青人的語言能力退化,還是語言的活潑化?因而,在這裡我「做出一個討論思考方法的動作」;為了使這個動作不流於枯燥,我想用最不枯燥的話題-你的薪水,作為文章的結束(意思就是,一路看到文章的結尾,你才知道你的薪水(或收入)被你的語言能力打了幾折 XD)。
先枯燥一下。稍微了解了「智障」、「情障」之後,才能切入「語障」。
智商與情商無關
醫學上,如果某人被診斷為智障,我們大概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就是在全面理解事物這件事上,他具有理解上的障礙,人家都懂了,但他還不懂。智障,一般上和我們所謂的「智商」(IQ)有關。隨著人類知識的精進,研究者發現,智商不是人成功的唯一條件,一個人能否有效察覺到別人的情緒變化,也是人在社會交道上的要素。於是乎,有人就發明了「情商」(EQ)這概念,指的是人接收別人情緒變化的能力。既然有情商,自然就有相隨的「情障」概念。最嚴重的情障者,有人稱為自閉症,就是幾乎完全失去和別人打情緒交道的能力;最輕微的,可說是一般所稱的「亞斯伯格症」,亞症的特色之一就是判別不出別人面部表情所代表的意義,也聽不懂別人的「暗示」或「弦外之音」,因此特別適合做工程師或「認病不認人」的急救醫生。在一個高度被情緒、人情關係綁架的政治、社會環境中(例如台灣)、當現狀逼得人們幾乎要抓狂時,不被人情控制的亞症患者,可能脫穎而出,變成最受歡迎的人物。你知道我在誇誰,就不多說了。(如果你已經猜到了那是誰,表示你有理解「不言而喻」的能力,不多說了 :-) )
智障和情障(或相對的智商和情商),都是連續光譜的漸進概念,用考試來測量,只能分出區段,硬給一個分數,其實也是不得已的作法;事實上,硬用分數來斷定一個人的智商和情商,這個動作本身就有點,不好意思,弱智。
智商和情商之間,沒有必然關聯;許多天才,都是情商薄弱者,許多社會交道能力極強的人,智商卻很平庸。這也就是為什麼在教育上我們得「因材施教」,而在用人哲學上必須「用人唯才」;一個因材施教、用人唯才的社會,就是一個「人盡其才」的社會。若從社會和諧以及生產力的角度來看,那幾乎就是人類社會的最高境界。反之,社會就會變成一個「狗拿耗子貓看門」的狀態,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潛力沒有發揮,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迫做自己不擅長的事,這樣的社會不可能有安寧。
語障指的是什麼?
以上這些,其實只是鋪路,本篇要談的是一個普遍被忽略的問題,「語障」,也就是語言表達和理解上的障礙。首先澄清,思考不一定靠語言,否則十幾萬年前的尼安德特人(homo neanderthalensis)在沒有現代語言的情況下是如何過日子的?他們的腦子和現代人差不多大,難道沒有語言這工具,腦子就不動了?再說近的,你在木柵動物園看到的猩猩,牠沒有人類的語言能力,但你不能說牠腦子裡沒有思考活動。你養的寵物狗皮皮呢?有的時候你覺得它比你鄰居還聰明,對不對?
在長期的演化下,人類的語言符號系統(包括發音和文字)已經和腦中的神經元佈局緊密相聯,雖然我們不能說語言能力就代表思考能力(因為還有許多非語言的思考能力,例如圖形推理能力),但是可以說語言能力的高低,決定了你的社會通行能力(一個啞巴兼文盲的人,有可能成為一個大畫家,但他不可能到你的公司作你的經理)。
這裡所談的「語障」,並不涉及生理、腦神經的領域,也不涉及醫學,而只涉及自然語言理解力和表達力的層次。這個層次的「語障」,也和智商、情商無關,一個智商或情商極高的人,也可能出現嚴重的語障,導致他通過語言準確表達、準確理解、準確溝通的能力大幅衰減。
概念澄清工作已經做完了,現在可以開始談正事了 :-)
如果有人說你是「語障」,你一定不開心;如果說台灣的青年、年輕人大多數處於「語障」狀態,說這話的人可能上街被打。冒著被打的風險,我要說的是,你我都可能是不同程度的語障患者,也就是說,由於自然語言表達、吸收、溝通的能力下降,我們不但跟不上世界的腳步,而且連我們自己之間的溝通都經常是雞和鴨講、驢頭不對馬嘴。如果這樣描述不痛不癢,那就來個痛癢的:你的薪水、你的未來發展,可能因為你的「語障」而被強迫打八折、七折、甚至對折。
現在,讓我們做出一個回到文章開頭的動作,究竟「做出一個XX的動作」對不對,好不好?
語用學-林北說的聽得懂嗎?
從「語用學」(Pragmatics, 語言使用和特定語言環境之間的關係)的角度來說,任何語句沒有對錯好壞之分,互相聽得懂才是重點,這道理就好像「管它黑貓白貓,抓得到老鼠就是好貓」一樣。台灣人A、B、C、D……..N +1 之間,互相聽得懂就好了,何必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
這話不錯,如果全世界只有台灣人聽說讀寫中文(華文、漢語、支那語,隨你高興怎麼稱呼都行)的話,如果台灣人不想和世界上其他說同種語言的人溝通的話,自己人怎麼說都行。但是,如果採用這個標準看這個議題,大問題就來了,因為客家人可以說,管他世界,我們客家人之間相互聽得懂就行了;閩南人、泰雅族也都可以這樣認為⋯⋯中國的溫州人可以這樣認為,福州人可以這樣認為,擺夷族可以這樣認為⋯⋯
語意學、語法學-為什麼你不付猩猩薪水?
換個角度,從「語意學」(Semantics)和「語法學」(Syntax)來看,就完全不一樣了。「語用學」可以包容任何用法,只要是喉嚨發得出的聲音、筆畫得出的符號,只要一群人之間都懂,沒問題。從這角度來說,猩猩之間絕對有「語用學」,牠們之間都懂,但你不懂(上Google看看Jane Goodal的影片就知道)。但從「語意學」、「語法學」來看,自己人之間的「通關密語」倘若不具備延展性,其後果就是族群和族群之間的隔閡,精準溝通上的困難,造成協作上的障礙。
一群人的語言障礙,往往是因為這群人希望用語言表述風格上的不同,來彰顯自己的不同。例如,黑道用暗語,教授喜歡用學術字眼說道理,青年喜歡用火星文來氣老師和老頭子。很正常,但是這裡提出三個「大哉問」,來磨磨腦袋:
1. 台灣的新世代還能不能用語言(用字、語句、邏輯)精準的表達自己的意思?
2. 台灣的新世代還在不在乎通過語言,精準的吸收世界上的知識和經驗?
3. 台灣的新世代知不知道,語言能力和未來薪水、收入的關係,大過文憑的關係?
關鍵在於「精準」二字;黑猩猩還是黑猩猩,乃因為牠雖能「表達」,但「精準度」極低(所以你不會給黑猩猩發薪水)。一個人的語言精準程度越差,他受到情緒的影響就越大。美國一位作家(名字忘了,抱歉)在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上說,「當一個人講髒話的時候,代表他的語言能力已經不足以表達他心中的複雜感覺,因此髒話就是語言能力已經走到盡頭的表現」。
語言精準能力與薪水高低
一個越受到情緒影響(甚至控制)的社會,其溝通力、協作力越下降;個人也一樣。換句話說,精準的語言表達能力,就是溝通力、協作力、領導力的基礎。而你知道的,你的薪水高低、你的創業成敗,與你的溝通力、協作力、領導力成正比。
如果是社會比社會,後果就更嚴重了。試想,在一個語言精準的社會,許多工作通過電話或郵件就能談清楚,而在一個語言不夠精準的社會,同樣複雜的事情必須面對面才說得清楚,否則就會「誤會」。或者,一個社會中的工作者三句話就能表達清楚的意思,到了另一個社會卻需要八句話才能傳遞。你說,哪個社會的效率會更高?二十年下來,哪個社會的薪水會更高?
語言的精準能力會讓薪水被打折,我做出說這句話的動作,你能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