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明競爭方式而言,世界上有兩大類文明,一類靠未來感吃飯,一類靠歷史感吃飯。若數人物,前者可以蘇格拉底為代表,後者可以孔仲尼為代表,二者流變一直至今。
文短只能粗略言之。前瞻性文明的時間出發點是「現在」,而思維的基點是「個體意識」,大致的提問方向是:「過去的已經過去,我自己作為一個有智商有靈性的人,我的命運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應該由我自己來想像、思辨、主宰,我該怎麼做?」。因此,蘇格拉底的「哲學方法」沒什麼了不起,他不過是一再的用「為什麼」和「為什麼不」(Why? Why Not?)來挑戰你的觀念的假設前提,把你逼到你自己設定的牆角,迫使你成為一個對自己的未來具有想像力、思辨力、主宰力的「主體人」。結論,對蘇格拉底來講不是那麼重要的,因為每一個人的結論都得由自己來下。如果某人A君找到了自己的主體性之後,所達到的結論是他這一輩子就要做一個具有「睜眼說瞎話」技能的人,料想蘇格拉底也只會淡然一笑,「結論是由你自己達到的,後果你自負」。
「自古以來」=注定落後被欺凌
但若A君落到孔仲尼手裡就會大不同了。孔子會誨人不倦的講述「自古以來」的經驗,通過各種歷史教訓,闡明道德對於群體的重要性,一直到A君明瞭「歷史真相」、相信歷史規律為止。對於「未來競爭方式」這件事,仲尼是不願多談的,因為切斷歷史來行動是不可想像的。
以個體感、未來感指點命運,還是以群體感、歷史感指點命運,這可能是文明競爭力之間的關鍵指標。以孔仲尼這一系為代表的文明,無論期間如何折騰,最終總是會回到「自古以來」、「歷史不能遺忘」的常規上,一直要到了晚清李鴻章才承認遇到了「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然為時已晚。民國時期,知識份子開始檢討「只會向後看」的道統文化,注入「一切向前看」的異邦文化,人數雖少,但也蔚然成風。
中共建制以來,以「群體感、歷史感」施政,達到了最高峰,連蘇聯都瞠乎其後,數億人對未來的想像空間、思辨方式,集體受限於一人 - 毛澤東。群體感為一人所用,過往三千年歷史由一人詮釋;靠歷史感吃飯,囊括全席者,首推毛氏,當時的「類蘇格拉底」人士,腦袋會不見、面孔會從舊照片中消失。而與此同時,地球上以蘇格拉底那一系為代表的文明,很快的斬斷了歷史恩怨,把「為什麼、為什麼不」的向前看文化,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科學、技術、文藝、音樂,不斷的往深裡挖,往前緣擴。弔詭的是,歷史已經證明,凡是心理上斬不斷歷史恩怨的地方,都難以用未來感凝聚社會,因而注定落後,遲早被欺凌。
這裡想提的,是個大哉問:接下來台灣的競爭力,要走蘇格拉底式的「靠未來感」吃飯,還是走回孔仲尼式的「靠歷史感吃飯」?從蘇格拉底的角度看,答案在個體的未來意識,從孔仲尼的角度看,答案在群體的歷史意識。
不向前看是一種悲哀和自賤
每人一輩子八十餘年只有三萬天,姑且不論世上曾有數大文明、上百萬大小部落及邦國、數萬知名王寇、數百億常人,即使以如台灣這樣一個歷史有限的地方,你我若只向後看,一定要本人親自弄清「每一件歷史真相」,恐怕其他事都不用辦了。還原歷史真相這件事,最好交給窮其一生的研究者來做,倘若整體社會深陷其中,其對未來的想像空間、思辨能力,將集體陷入弱智,何生存競爭力之有?
人這種可貴的生物,如果喪失了向前看的能力,而只靠向後看吃飯,乃是一種悲哀和自賤。除非你我以研究歷史真相為畢生志業,否則應該縮短我們的「歷史感」,例如,如果你我憎惡那種睜眼說瞎話的人,那就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昨天才睜眼說瞎話的人物,而不是一百年前睜眼說瞎話的人。每個人出生以前的歷史真相,先交給史學家替你打工吧;將你的寶貴青春用在培養未來感上,因為未來感是無法由他人代勞的。
仲尼,消遣你對不住了,我知道你被千年來的帝王統治術利用過頭了,然而你的遺緒還在影響著當年你不知道其存在的台灣小島,導致人們只會靠歷史感吃飯,不懂得靠未來感吃飯,這你大概意想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