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修憲改變台灣的權力體制,已然勢在必行;當年把傳統的雙首長制,改變為比美國總統制更威權的「袁世凱式大總統制」,導致了台灣連續冒出了兩屆眾望所歸,然而上任之後隻手遮天的大總統,其「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後果,現在台灣路人皆知。所以,2014選舉後,出現了強烈的內閣制呼聲。
倘若僅僅為了解決「中央」的權責失衡,其實還用不著內閣制,只需做五個改動就可以了:其一,恢復立法院對行政院長的同意權;其二,降低立法院的倒閣門檻;其三,降低對立法委員的罷免門檻;其四,取消黨團密室協商制;其五,創建政黨法,規定政黨主席不得兼任總統,以及勒令黨產必須接受有如上市公司一般的公開會計審查。
邦聯內閣體制好處多多
然而,即使以上五項全部做到,也只能緩和台灣政體內的「中央亂象」,而對於台灣的「地方亂象」毫無效力,更別說台灣特色的「中央以財政脅迫地方、地方以選票挾持中央」的普遍亂象。
而「內閣制」呢?今天支持內閣制的人士,可以大致分為兩類。其一,真心擔心台灣的「中央權力亂象」將拖垮台灣者;其二,在「奪權思維」下,不溫不火的贊同內閣制。而擔心內閣制的人士,大約也可歸為以下:擔心出現「一黨專政」;擔心出現「萬年總理」或「萬年議長」、擔心中國只需要收買內閣成員和部分代議士就能「盡其全功」;擔心民選總統與內閣之間(幾乎必然發生)的激烈拉鋸等等。
台灣此次若走上修憲之路,必須有個前提,那就是「向前看一百年,不向後看,也不向旁邊看」,換句話說,不能有任何「奪權思維」,甚至不能有「解決眼前問題」的思維,遑論等而下之的「政黨利益思維」。
修憲,我們必須突破「內閣制」或「雙首長制」的思考桎梏,因為那只能解決台灣的部分亂象,也就是「中央」級別的亂象。修憲,我們需要往更深的層次看,一直看到骨子裡。
導致台灣政治、經濟空轉的亂源許許多多,然而撥開表象,究其根底,實乃結構性問題。其中大者有三:誰執政誰通吃的「黨府體制」,以及縱向七層、橫向二十部會的「大政府」,還有「地方以選票挾持中央,中央以財政控制地方」的「中央/地方體制」。此三者若不解構,即使修憲成為內閣制,即使打倒了國民黨,即使民進黨執政,台灣還是不會好。此三者,可統稱為阻礙台灣現代化、效率化的「三隻老虎」。
如何同時解構這三隻老虎?曰:邦聯內閣體制,也就是把台灣的權力結構轉化為邦聯結構,將「權力分散自治」、「權力制衡」、「權責相符」的原則貫穿到邦,使得各邦沒有「中央」可吃,逼迫各邦「轉大人」,聯邦政府以及聯邦議會只需處理國防外交還有統籌「邦際」事務,邦內財務趨向「自負盈虧」,邦內事務「權責自負」。為了不陷入法律制度的繁瑣,可限制邦議會的立法權限,民法、刑法、公司法等等都承襲目前的「全國一套法」精神。這套體制,即使不能一蹴而就,至少先在邦聯的精神下進行施政。第一步,便是以六都為核心,將周邊城縣資源整合為六個虛擬的自治邦,國家財務稅收朝向「邦自治」方向移動。未來,由「中央/地方」體制轉變為「聯邦政府/邦政府」,內閣制貫穿全國,邦有邦內閣,聯邦有聯邦內閣,總統裁撤或者虛位化成為精神領袖。可研究爭辯的細節很多,茲事雖然體大,然而當前所熱議的「內閣制」,若不同時打破「中央/地方」制,恐怕只是換湯不換藥,切除了「中央」的癌細胞,保留了「地方」的癌細胞,台灣還是不會好。
或有人說,這不就是「地方自治」嗎?不就是百年前孫中山的理念嗎?差矣!「地方自治」這名詞,其實是個走私自「朝廷/地方」的偽民主概念。它是自相矛盾的;有「地方」就一定有「中央」,而有了「中央」,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地方自治」,這就像有了「父權」就不可能有「兒女自治」一般。台灣的資源當下集中在中央,這是朝廷統治的變種,雖然可以「改朝換代」,但只要「中央/地方」的大政府體制存在,政黨就抵禦不了「誰執政誰通吃」的奪權誘惑,各級代議士及政場玩家就難免以「吃政黨、吃政府」為人生大志了。
「中央/地方」大政府體制,乃是當年由中國帶來的不合體大衣,這個體制,雖然對台灣的成長也曾有不可磨滅的貢獻,但那究竟是為了「一黨專政」、「反攻大陸」而準備的體制,開放黨禁加上了一人一票的選舉之後,就變成一種舉世無雙的怪異民主毒藥。試想,中央地方七層行政加上中央20個部會,就是一百四十格的複雜矩陣,而每個格子就是一個利益地盤,每個利益地盤內都有成百上千的小組頭、小樁腳。如此複雜的利益框架覆蓋小小台灣,在多黨制之下連動拉鋸起來,政策必然空轉,大選必然民粹。
一個原地空轉了20年的台灣,絕不能歸咎於台灣缺少努力之人;事實上,台灣上上下下都有大批努力之人,但他們方向不同,拔河拉鋸之下,使得另一批私心自利的人,得以隨著一來一往的經濟空轉、政策反覆,順勢搜刮公共資產、人民財富。更可歎的,許多原先還算努力之人,在失望甚至絕望之下,陷入了虛無主義,高者潔身自好,低者也就滑入了自私自利的通道。這不是藍綠問題,而是上述「三隻老虎」體制下的必然。
冬眠的蟲子,等待一陣春雷才會醒轉,這叫做「驚蟄」;台灣的驚蟄春雷,已經在2014年響出第一聲,但是接下來有沒有第二聲、第三聲,以致台灣徹底轉醒,由一條蟲轉為一條龍?在我看來,答案落在邦聯內閣體制上,而歷史機遇落在三個人身上:蔡英文、朱立倫、柯文哲(排名不分先後)。或者說,歷史機遇落在三個角色之上,一個民進黨的角色,一個國民黨的角色,加上一個誓言不受制於兩黨的角色。蔡、朱、柯這三個自然人,倘若看不到共創百年台灣的歷史使命,而落入傳統的「掌大位」反應,或開始享受「造神」、「共主」樂趣,甚至陷入老生態,那麼台灣就會在現有體制下繼續空轉20年,乃至永久。
柯P未上任即跑基隆宜蘭,企圖整合資源,不論其政策是否天真,這已經是一種「邦精神」。朱、柯二人若能突破黨派界限,台北、新北兩地在「邦精神」之下必然潛力釋放。柯P,若能在台灣北部將「邦精神」貫徹到底,為其他五都立下足以追隨的典範,其歷史地位,意義遠遠大於其心目中的「總統」角色。
朱、蔡兩人的歷史地位,落在合力將目前的「袁世凱式」大總統制,轉變成為上下左右都權責相扣的邦聯內閣制,同時協助移除柯P「邦行動」路途上的巨石。朱立倫的自我挑戰,在於說服國民黨內長期以來依賴「中央/地方」大政府體制的大小權貴,不分親疏的用自作表率的魄力說出「大家已經吃夠了」。而蔡英文的自我挑戰,在於防止民進黨的「區域聯合治理」理念落入「奪權思維」而陷入老生態;目前,由於一句「由地方贏回中央」,透露了她還深陷在「中央/地方」的權力/利益鬥爭概念中。
此時此刻,朱、蔡、柯三人,倘若不能暫時放下心中的大位夢、擺脫不了身邊的逐權、逐利之徒,2016後的台灣,最大的可能就是繼續空轉。
三個政治立場不同的人,在歷史的巧合之下,足以共創「第三種台灣」;第一聲春雷已響,讓2015成為台灣400年來未有的「驚蟄年」。
至於中國對台灣改為「邦聯內閣制」的反應會如何?你管它呢,它自己正在為了中國體制「不改就死」而坐立不安,台灣的邦聯內閣制,正好給它一個啟發、一個示範,搞不好將來會從「一黨專政下的中央/地方」體制走上「中國特色下的類台灣邦聯內閣制」。今天中共用「台灣的民主亂象」來證明民主化不可行,但我有把握,倘若台灣成為邦聯內閣體制之後,中國人民將視台灣為中國轉世重生的幹細胞,而將「一個中國」的概念,轉化成為「以台灣為坐標」的「一個未來中國」遠景。至於「未來」有多長,誰知道呢?讓制度開始競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