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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大將決定2100的中國「國格」

半年後將舉行的中共十九大,其結果將使得中共在2022年的二十大時把中國「定格」至少50年,甚至100年。這發展不但牽涉到台灣的命運,也牽動地球大局,實在是本世紀中最值得觀察的要事,比起英國脫歐、川普上台、歐盟是否能持續、穆斯林世界和基督教世界之間的鬥爭這些事,更能夠影響人類文明的未來走向。

中共十九大之所以如此關鍵,有其必然性也有其偶然性。中共作為世界上少數的長壽一黨專政政權,可說是用盡了專政的技能和可擺佈的資源,歷經六十餘年已經到了不得不全盤重整的地步,否則其執政穩定性和國家的經濟成長性遲早得崩盤。這點,近兩代的中共領導班子都已經公開承認過。這是必然的一面。

向前走?向後走?

偶然的一面是習近平這個人。2012年中共十八大習的冒出,深具偶然性,這個定論,此處不贅述了。習上台後,世人只看到其宮廷技能、統御權術過人,比較不察的是,比起前幾任(包括鄧小平)領導人,習是個哲學性比較強的人,這點上雖然比起毛澤東還差得很遠,但是這個差距可能正是習的強項:有點抽象理想性,但又未強大到如老毛那樣的瘋狂和失去人性。習任職浙江時所發表的一系列「之江新語」專欄,細細看去,幾乎有點蔣介石想承襲曾國藩、王陽明思路的味道。

然而,歷史告訴我們,必然、偶然,都比不過形勢。中國是個十四億張嘴要吃飯的地方,歷史上,中國從來沒有過靠著憲政自治的機制讓十四億人吃飽飯的經驗(事實上,整個人類都沒有),有的只是中央/地方皇朝集權、依靠腐敗為機制、挖東牆補西牆的治國傳統。

十九大擺在習面前的選擇只有兩種:強化中式統治傳統,將中國帶回歷史上一再重演的宿命,還是開啟新窗,在二十大開花結果,給中華文明一個新機會。

台灣雖小,貌似被動,但由於它在中共文化中的特殊地位,若有智慧,其實可以發揮四兩撥千斤的槓桿效應,通過應對得體,在這歷史轉折時刻,讓世界看到台灣、感謝台灣,即使中共十九大做了錯誤的選擇,世界至少也知道了容許台灣揚帆前行的可貴之處。

融和力及包容力:才是台灣出路

最近喜歡問人一個問題:台灣如果去中國化、去日本化、去美國化之後,台灣的「主體性」還剩下什麼?  

得到的答案有兩種。一種來自比較率直的人:什麼都不剩下了,Nothing ! 另一答案來自政治比較正確的人:不是還有原住民文化嗎?

主體性無錨=自己騙自己

台灣這個島上,幾乎每一個成年人都處在所謂「認同感」的迷茫中,也就是台灣的主體性還處於無錨狀態。當下,有一大群人致力於去中國化,一中群人致力於去日本化,也有一小群人致力於去美國(西方)化,但同時沒有人敢宣稱台灣的主體認同應該落在原住民的先民文化上。直白的說,這就是台灣人還在自己騙自己。  

「自己騙自己」的邏輯其實很普遍,存在我們生活中的每一方面。稱它為騙自己,因為這邏輯往往基於一個正確的推論,但是卻接著導出了一個不正確的推論。它的通用形式是:「不去除(消滅)XXX,YYY就不會發生」的正確觀察,然而卻導論出一個不正確的結論:「只要去除(消滅)了 XXX,YYY就會發生」。  

例子多不勝舉,例如由「不戒菸你的肺癌不會好」,導論出「只要戒菸,你的身體就會健康」。再如,由「國民黨不倒,台灣不會好」,導論出「只要徹底推翻國民黨,台灣就會好」。  

在確立主體性的路途中,發生在台灣的各種「去中國化、去日本化、去美國(西方)化就能怎樣怎樣」的種種論述,其情緒和行動的底層,都有這樣一種自己騙自己的氣息。自己騙自己的心理障礙(或心理疾病)不跨越,台灣這個地方以及生活在上的人,只會天天說 NO,不可能找到足以繼續發展的主體性;主體性,不管是人、社會還是國家,都只能建立在對人世價值說 YES 上。

台灣要不要獨立?

談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台灣要不要獨立? 在宣稱擁有台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定義之下,修憲後以「台灣共和國」的名稱申請加入聯合國,那叫做政治獨立;維持現狀,不統不獨不武,那叫做法理獨立;把去中國化進行到底,不拜媽祖、不說漢語、不寫中文,那叫做文化獨立。在北京的定義下,反正不同意「一中原則」的,都叫做「獨立」。  

你同意自己被框限在這個定義的牢籠內嗎?我不知道你,但我可以很明確的說:我根本上就不同意這個定義牢籠,因此我認為「台灣要不要獨立」這個問題是個偽命題,至少是個第二級的問題,用玩笑語言說就是:統派、獨派,都是空中的蘋果派。  

對我來說,第一級的問題,也就是核心的問題是:台灣的主體性落在什麼上?回答了這個一級問題,才有衍生的二級、三級、四級問題。

台灣是誰?

說得哲學一點,第一級問題就是「我是誰」的問題。轉化到台灣身上,就是每個生活在台灣島上的人,都要先用力思考對於作為一個「人」的價值意義何在,然後才能匯總出「台灣是誰」的共識。這樣說,肯定許多人會感覺太哲學,甚至感覺以今天台灣的社會水平做不到這樣的哲學反省。但我想說的是,沒有哲學反省,就找不到人生的 YES,而在一種只有NO而沒有YES的心理狀態和社會氣氛下,是不可能形成任何方向感的。台灣的先民史雖然很長,但近代史很短,只有四百年,而這400年又多處於移民、殖民、次殖民狀態下,台灣缺的就是哲學;什麼時候台灣開始出現,至少在受過大學教育的人群內,普遍的哲學反省意願,那就是台灣主體性的開始。坦白講,在過去的60年內,也曾經出現過這樣的時刻,但那幾個時刻,啟動後就被自己騙自己的動力給打敗了。  

對於「台灣是誰」這哲學問題,我有一些個人的看法,只是不知你同不同意。在前一篇專欄中是這樣說的:《台灣主體性的真實基礎何在? 簡言之,就是誠實面對自己!一個人、一個社會、一個國家,若缺少一段百分之百誠實面對自己的心理歷程,它就不可能出現可持續的主體性。台灣必須同樣誠實的面對自己文化中的四個文化要素:先民的南太平洋文化要素、中華文化要素、日本文化要素,還有近50年來的美國(西方)文化要素。站在這四類要素面前,我們得負面和正面都看,好處和壞處都正視。  

學會包容未來之前,要先學會包容過去,學會包容別人之前,要先學會包容自己。   台灣的政治人,若學不會同時誠實面對這四類要素,成不了政治家;台灣的人民,若學不會同時誠實面對這四類要素,成不了公民而只能停留在良民、順民、刁民的境地》。

「台灣人」的定義

這也是一個需要回答,但不能自己騙自己的問題。過去曾經寫過一篇「台灣人的定義」,裡面對「台灣人」的定義是:凡是願意在台灣安居樂業,領有國民身分證(或其他居留證件),合法納稅的人,就是台灣人;另外,也提出了一個尖銳問題:請問,一個新移民媽媽來台20年,每天誠實工作,一毛錢稅都不少,生兒育女都在台灣,和一位在台灣已經居住十代但天天偷稅漏稅、騙取公共資源的人,哪一個人更有資格被視為台灣人?

台灣主體性=融和力+包容力

各個國家的主體性,落腳點不同;例如,俄國的主體性,可能落在「戰鬥力」,英國的主體性,可能落在「理性+經驗主義」,以色列的主體性可能落在「五千年的猶太傳統」。  

你要問我,我對台灣主體性,也就是可以支撐台灣未來幾百年的可持續發展的那種本質性的價值,落腳點在哪裡?我的回答是:融和力,以及包容性。具體的說,還是那幾句話:「誠實的面對自己文化中的四個文化要素:先民的南太平洋文化要素、中華文化要素、日本文化要素,還有近50年來的美國(西方)文化要素。站在這四類要素面前,我們得負面和正面都看,好處和壞處都正視」。

軟實力 vs. 硬實力

在談到「融和力」及「包容性」時,台灣經常有人嗤之以鼻,理由無非「能用來沾醬油下飯嗎」、「能用來對抗老共的武力威脅嗎」,諸如此類。在台灣社會長期的無力感下,這類反應非常可以理解,但是不好意思的實話實說,第一時間就跳出這種反應的人,多半是打起仗來不會拿槍上陣的人,很可能就是軟硬都不行的人,也是典型的遇事「說NO」的人。  

實力要談硬,莫過於武力,也就是國防力量,其次,就是經濟力量。台灣是個不大的島國,比人力、比設備、比軍費,不用過多分析就知道比不過別人;雖然台灣的軍事力量表面上今天在全球還可以排名第15-17,不算差,但是與鉗住台灣的力量相比,只是小兒科。因此,台灣的真正國防力量,只能表現在「具有共識、方向一致」之上。此文的核心觀點就是:沒有主體性,就沒有國防力,而台灣島的主體性,基於其歷史因素,只能通過對四大文化的融和及包容,提煉而產生。      

融和力及包容力,比起軍事來當然只能算是軟實力,但弔詭的是,在台灣身上,沒有軟實力就沒有硬實力,軟實力才是硬實力的基礎。其實對台灣,這道理不但適用於軍事硬實力,也同樣適用於經濟硬實力。

臨床診斷不夠,需要病理學

融和力、包容力的要素之一,就是具有「從對方處境和觀點看問題」的意願和能力,這可以表現在方方面面,上至對中國、國民黨、民進黨的態度,中至對轉型正義的尺度,下至對商業、外資的態度。具體舉例,如果進一步了解中國近代史,就能夠擺脫中共的統戰語言,而理解中國的實際內外困難處境,更理性的區分虛實。再如,如果正視國民黨在台灣的過與功,就能更快速的對這一頁歷史做個了斷,不讓它成為台灣的永久拖累。再如,如果全面的看待台灣的近代史,就更能理解為何「怨」與「恨」不時成為台灣社會的主流情緒。打個比喻,台灣各方現在陷入「臨床診斷」的辯論甚至利用,卻疏於對「病理學」的探討。這樣不但產生不了台灣的主體性,可能連臨床症狀都醫治不好。  

經濟上,台灣的人心及法規上的懼外、排外性(融和力、包容力的反面),使得台灣在世界新經濟環境中舉步維艱,且不時出現自己騙自己、暗路吹口哨壯膽的動作。

不做17世紀的福爾摩沙或寶島

2017年的台灣,雖然問題重重,但是不論從人口、軍事、經濟、財富、人才上來看,還勉強的保留在全球前20名之列。再拖下去,再不產生方向一致的共識,可能用不了五年,台灣會不成比例的落到30名之後。到那時候,台灣就會真的變成「不沈的航空母艦」,但那只是地理位置上的、為人所用的航空母艦,而不是主體上的航空母艦。把話說白了,台灣的存在本質將回到17世紀 - 一個僅僅靠著地理位置為他人所重的島嶼,荷蘭人、西班牙人、中國人、日本人、美國人從17世紀以來印象中的「福爾摩沙」或「寶島」,2017年的台灣人,真要讓這印象做實嗎?  

2017年之後的台灣,只有通過融和力及包容力,讓自己掙脫「福爾摩沙」、「寶島」的地理角色,揚起共識和方向一致的帆,成為世界扎扎實實的一份子,如果走進世界有實務上的困難,那就放開心胸讓世界走進來。達到這目標的世界環境今天是存在的,若做不到,台灣賴不了任何第三方(是的,包括中國在內),只能賴自己。

論靈魂

人生之所以有萬象,說到底,都是因為每個人都在追求自己對自己的滿意。由於滿意的的源頭是如此之多,人人滿意的方式不一,所以變化出萬象。

幾千年來人類歸納出的滿意類別,大宗者包括了權、錢、色、社會地位等等,但無論是哪一類,最終夜深人靜時,還是會問:那究竟是不是我要的?我已經到手的,真的是我這個人、我這一輩子所真正要的?

每當出現這種疑惑感,你就踏入了和靈魂對話的狀態。靈魂當然基於意識,一個沒有意識的植物人,你是很難辯論說他是有靈魂的。一塊石頭,如果你堅持說它也有靈魂,絕大多數的人會離你而去,因為他們說的靈魂和你說的靈魂風馬牛不相及。

但,除了自我意識,靈魂還有其他的成份;如果靈魂只是自我意識的代名詞,那麼它的意義就淺薄了。問題在於,多數人都說不清楚那些「其他成份」究竟是哪些成份、什麼東西。

靈魂=當下且只屬於你

我們不妨把靈魂定義為:那些讓你覺得自己不同於他人的成份,它只屬於你,它無時無刻出現在你對外界的每一項認知、每一種感觸、每一種行為中。 對別人,你的靈魂有對錯善惡,但對你自己,你的靈魂無所謂對錯善惡,它就是 靈-魂。事實上,當你開始對任何事任何現象開始做對錯善惡的評價的時候,你和你的靈魂的距離就開始疏遠。靈魂有點像量子力學中的量子 -每當你開始想測量它,這測量的動作本身,就會改變它的狀態。

靈魂只能逼近,不能定性定量。當你最靠近它的時候,你自己會知道;它像害羞的野兔,能遠觀但無法接近。用這比喻,你也可以說,對靈魂的關注有如賞鳥,你唯一能改善的就是帶上望遠鏡。

還有,靈魂一定是「當下」的事,你無法從歷史知識或對未來的想像接觸到靈魂,雖然它無時無刻不在起作用,但當你一旦開始緬懷過去或想像未來的時候,它就已經變質了。用上面說過的話來說,緬懷過去和想想未來都是帶有「測量」和「比較」性質的動作,本身就已導致靈魂變形。

體會自己靈魂的功夫,可能是人一輩子裡最重要的功夫。有人通過打坐、冥想來接近靈魂,但也有人在戰場上通過凍結當下而接近靈魂。關鍵在於,你是否能控制自己的意識狀態於當下。清楚看到自己靈魂的時刻,有人稱之為靈光一現,也有人形容為當頭棒喝,甚至一片清明。沒有過這種經驗的人,你是無法向他描述這種經驗的。

無條件的活在當下

人與人之間的所謂相互吸引,指的是靈魂與靈魂之間的對照性是否存在。有對照性就相吸,無對照性就相斥。然而,「感情」這東西未必一定得基於靈魂之間有對照性。兩個完全沒有靈魂對照性的人,也可因為許多社會性的先天、後天束縛而產生感情,例如家人之間、戰友之間,甚至敵人之間。

至於靈魂能不能脫離你的肉身而存在,那不在此文的討論範圍之內。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靈魂是可以附身在媒介上的,如文字、畫作、音樂。例如,如果你聽貝多芬的音樂會感動,我可以向你保證,並不是貝多芬的靈魂當下陪坐在你身邊,而是他在數百年前將他的靈魂轉化為你的意識可以感知到的樂符上,因而,數百年後的你可以意識到他的靈魂。然而,從常理判斷,你所感知到的他的靈魂,應該只是他的靈魂的極小一部份。因為,能夠附著在樂符上的靈魂是有限的,何況他有那麼多的作品。只有和貝多芬生活在一起,才有可能體會到比較多的他的靈魂,但是別忘了,如果那樣,你也很有可能不喜歡那較大的靈魂;你很可能喜歡的只是他化為音符的那部份靈魂,因為恰巧你的部份靈魂和他化為音符的那部份靈魂之間有想照性,而其他的部份沒有。

多數人為了得到自我滿意度的社會表徵,如權錢色,而壓制自己的靈魂不讓它成為得到社會獎勵的絆腳石。只有在年紀越來越大的時候,在已經得到社會表徵的滿意度、或結論自己已經不可能得到社會表徵滿意度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自己的靈魂孤寂的被甩在一邊已經很長時間。此時,你是否還想追求它,或還想不想讓它接近你,就成為了一種掙扎。極少數幸運的人,從很小的時候就順著自己的靈魂成長而無視社會表徵的成就,哪怕這個人最後成為了乞丐,他都不算白活。

衣食足而知廉恥,那也是一種社會表徵性的說法,若從自我哲學來說,應該是衣食足而知靈魂,才是作為一個人而不是一隻猴子的存在意義。當然,這樣說很可能有一點過於貶低猴子,好像是在說只有人才有靈魂。事實上,如果用最寬鬆的定義來講,只要是能夠定格在「當下」的生物,應該都是有靈魂的。比如,你覺得你和你的寵物狗之間有愛有默契,甚至你覺得祂比你更真實,那是因為祂「無條件的活在當下」的本領比你強,通常只要你願意配合的裝出樣子,祂隨時都可以進入只活在當下的狀態,而讓你也真正的活在當下,這就是狗會迷人之處。

靈魂崇高其來有自

古今中外,不論在什麼文化什麼語言下,靈魂都被賦予崇高的地位,這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任何社會性的尊榮,都可以通過不當甚至欺人的方式獲得,只有靈魂這玩意,你越假裝它就離你越遠,這是人人都有的體會。靈魂因而寶貴,一個經常得以遇到自己靈魂的人,應該就是人生最值得的人;一個經常被自己靈魂躲得遠遠的人,應該是最不幸運的人,管他享有什麼社會表徵,他內心很清楚的知道他的人生大都是瞎掰的。

最後插播一段感言。我常感到,其實也可說是達到了結論,台灣的社會教養和教育養成,基本上是不鼓勵接近自己靈魂的,而更重於追求社會表徵;這是台灣缺少原始創造力的最大原因,雖然近年來有所改善,但距離面對新世界還是遠遠遠遠不夠。台灣不缺IQ;不缺人才;更不缺錢財,長期以來匱乏的是接近自己靈魂的勇氣和技能,各種假面以道德甚至關懷之名橫行。有同感之人,讓我們一起來糾正這偏差吧。當然,先從自己做起。

弱者症狀:台灣的致命傷

首先聲明兩點:其一,「弱者症狀」指得不是「弱勢」;弱勢族群真實存在,而弱者症狀指得是一種社會症狀,一種明明不屬於弱勢族群,卻自我認知為弱者的集體心理偏移現象。其二,弱者症狀各國各社會都有,但是像台灣這樣嚴重、這樣被灌輸、這樣被操弄,搞得整體社會競爭力喪失,卻是在地球上難得一見的。

相對剝奪感

甚至,在台灣「弱者症狀」還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專屬代名詞,叫做「相對剝奪感」。若要具體例子,抱歉了,那就直說了:在台灣80%以上的家庭擁有自己的房子、地產,但因為在「天龍國」中心買不起房子,就自認為是弱者;自己每年100天假期,看到有人一年150天假期,就自認為弱者;自己退休金所得替代率70%,看到其他行業退休所得替代率80%,就稱呼自己為弱者;自己大學玩了四年,看到苦讀者畢業後月薪是自己兩倍,就覺得被欺負;水電費明明位居全球最低位,聽到政府要漲5%水電費,就認為被欺騙了;明明自己只有3.6萬平方公里、2300萬人口,看到土地大300倍、人口60倍中國的頭3%人口比自己有錢,就認為自己弱勢了⋯⋯不能再舉例了,否則三頁紙都寫不完。

抗拒心80%,進取心10%,抱怨力90%

這是一種基於若干事實但被無限放大的社會心理,並且蔓延到各個階層、各種社經地位、各個行業之中,其廣度及強度已經達到病理學上的「症狀」程度。患了這種病的後果就是,社會上大部份人的抗拒心高升至80%,進取心降到10%,抱怨力高漲到90%。

當弱者症狀內化到患者的價值觀、行為反應之中,這個人就算是完蛋一半了;當內化到社會各階層、各職業中,這個社會的競爭力在世界上就算一半完蛋了。台灣,當下處於臨界點;過去還是亞洲四小龍-新加坡、南韓、香港、台灣-之首的台灣,在患了多年的弱者症狀之後,固然還是亞洲四小龍之首,但是其他三小龍已經變成馬來西亞、越南、泰國。台灣倘若再不將弱者症狀送進急症室,十年之後的亞洲四小龍,將是台灣,印尼、菲律賓、緬甸。至於台灣現在還能引以為傲的生活文明,在「相對剝奪感」的惡化拉扯下,十年之後是否還能維持社會的自尊心,也是個大大的問號。

弱者症狀的現象之一就是互貼標籤、互戴帽子。想想,人生在世,哪裡沒有高矮長短?性格不同、優勢智能不同、職業勞逸不同,正常社會中有種種不同的安身立命之道,在個人層面取長補短、以勤補拙,在社會層面,高的打籃球、矮的打乒乓,此乃健康生態。但在病態的弱者症狀下,以相對剝奪感為由,只要遇到不如人之處,第一反應就是替對方貼標籤,硬求面面均等。相對剝奪感是一種水漲船高之事,最終結果就是齊頭式平等,社會豈能不落得人人一年休半年、退休所得替代率人人80%、健保人人用多繳少、水電物價漲不得,終至家庭均貧、政府破產。

台灣新物種

弱者症狀,已經在台灣培養出了許多新物種,隨手舉例,台灣的「假弱勢」越來越多,看看假農民、假漁民、假低收入的人口比例就知道問題有多嚴重。更有甚者,長期靠著鼓動弱者症狀以謀生、甚至牟利的「職業弱者」群體正在增加中。

在相對剝奪感的氣氛烘托下,原本還算有同理心的人,許多轉型為「正義魔人」, 以膝蓋式反應來判斷什麼是「不正義」。更為嚴重的,相對剝奪感不斷疊加下,許多好手好腳的人,演化成為報復社會的心理患者,過了心理臨界點就付諸行動。

「人民」幾乎變成「弱者」的代名詞

在台灣的特殊歷史背景下,弱者症狀的另一層效應就是「凡事找政府」。在台式語境下,「人民」幾乎就是「弱者」的代名詞。試回想,在近幾年的任何遊行抗爭中,標語中沒有出現「人民」二字的?「人民」這一詞被濫用的程度,台灣有可能位居世界第二,第一是中國。由於人民是弱者,台灣社會又喜歡扮演弱者,因而「公民」二字雖然也被使用,但使用的頻率遠遠低於「人民」。這現象是有道理的,因為若使用「公民」,很自然的聯想就是「公民自治」、「公民精神」,而那是患有弱者症狀者最害怕的概念。

弱者症狀嚴重的國家,一定就是民主(Democracy)素養不夠的國家,一定就是把「民主」概念理解為「政府為人民作主」、而不是「人民自主自治」的國家。台灣是個奇妙的國度,有利可圖的時候,喊出的口號一定是「人民自主」,而圖利失敗的時候,一定就喊「為人民作主」,向政府「討公道」。

真正弱勢群體分不到資源

在台灣,「政府」也是個奇妙的概念。「人民」認為「政府」就是用來照顧人民的,而政黨在潛意識裡認為「政府」就是用來吃的,在野時一定把「政府」描繪為「對人民不公」,執政時一定同邀「人民」一起吃政府,但當然是政黨吃肉,人民喝湯。但台灣太小,國家資源實在經不起政黨、人民兩頭吃,因而「弱者症狀」和「相對剝奪感」越發的發揚了,不但人民之間如此,連政黨內部也如此。「政府」在台灣真可憐,蠟燭兩頭燒,搞到最後真正的弱勢群體分不到資源,而那是一群連怎麼上街遊行都不懂、都沒力氣的群體。

受害人症狀

在台灣,弱者症狀和另外一個不完全相同但卻高度相關的症狀,已經開始融為一體,那就是一般說的「受害人症狀」。兩者之間相同的是,遇到人生挑戰或環境壓力時,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是被欺凌的一方,甚至是被某人、某方「有意設計」的欺凌。這說明了在台灣,為什麼只要牽涉到多方的公眾事務,「陰謀論」往往是第一版本。一個凡事都傾向陰謀論的社會,本質上其實還是一個反科學的巫術社會 - 遇到令人震驚的現象時,先建構陰謀論的框架,然後才對號入座的搜覓屬於聯想性的證據。而巫術社會的反面是法治社會 -不從陰謀架構下手,而由硬證據下手,待有足夠證據的時候,才開始建構解釋的系統。台式民主流於言論無邊際、輿論定罪,其實是弱者症狀和受害人症狀的雙重交互發酵的結果。因而,法治在台灣遠遠落後於民主,只要這雙重症狀繼續發酵,台灣就難以成為一個法治國家。此外,在台灣最容易成功的政客,也通常就是那些善於操弄弱者症狀和受害人症狀的人物。換個方式說,不健康的社會心理,就是政客不用拿出解決方案,單憑玩弄上述兩種症狀就能夠贏得選票的溫床。

受害人症狀與弱者症狀之間的不同在於:後者是一種泛心理狀態,不需要特定的人、事、時、地、物條件,幾乎在生活中的任何層面,都可隨時觸發。而前者,通常需要特定的條件,才會被觸發。受害者症狀是可以通過理性而療癒康復的,但是,弱者症狀一旦形成,不但難以療癒康復,而且患者甚至會不自覺的把自己推向「弱者」身份,不斷加強「你看,我就是弱者」的自我形象。

吃苦當吃補

當一個人陷入不斷自我強化弱者症狀的時候,很多怪異的現象就會發生,例如,拿原本用來激勵向上的「吃苦當吃補」這句話,用於自我逃避向上機會的理由,使得不動腦筋、安逸於小確幸成為常態,以「吃苦就是吃補」將自己錨定在弱者的形象上,既浪費了自己的IQ, 也使得社會動力不前。

「不配感」 -弱者症狀的孿生兄弟

「我配不配」,這個人人潛意識裡不斷問自己、但卻可能一輩子都未公諸於人的懷疑,可能就是決定一個人、一個社會、一個國家命運的最關鍵問題。我配成功嗎?我配月薪十萬嗎?我配做總統嗎?我配做超級有錢人嗎?我配做高級主管嗎?我配得上我的配偶嗎?

弱者症狀患者的一個通性就是,不管是因為家教還是學校教育,他的潛意識給他的固定信息就是「你不配」。我們是窮人,配不上富家千金;你比別人差,配不上拿第一;我膽子小,不配冒險;我長得不好看,不配用這麼高級的化妝品;我是小老百姓,不配和貴族平起平坐;我是殖民地,不配做國家⋯⋯

很少人會承認自己的「不配感」,但是潛意識中的「不配感」的威力,卻足以嚇阻我們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事實上,前述的「吃苦當吃補」症狀,正是「不配感」作祟的現象之一。

誠實檢視自己潛意識中的「不配感」,可說是擺脫弱者症狀的第一步。整體台灣社會,也只有當家長和制式教育體制把對12歲以前的孩子的態度,由「你不配」改為「你就是配」,台灣才有脫胎換骨的一天。台灣的企業的員工管理哲學,如果能從「你不配」轉至「你配,而且你能做到」,台灣的經濟才有世界突破口。

全世界廟宇神壇最密集的地方

台灣是全世界廟宇、神壇最密集之處,這不是偶然,而是弱者症狀的集體表現。弱者症狀患者對今生基本上是恐懼的,因而啟動心理補償機制,寄望於來生或極樂世界。坦白說,這是個很自然的現象,就像已經認定自己會窮一輩子的人,理財方式只能寄望於儲蓄,只因為儲蓄可以「零存整付」。今生既然已經註定是弱者、受難人,那就只能花錢消災,做足功課,湊足點數,好能進入西方極樂世界。神棍們自然樂於協助弱者症狀患者化解恐懼,因此,廟宇和神壇在台灣多半是一種業務經營,只是價碼極高,幾乎就是一種終生都繳不齊保費的虛擬保險業。

如何跳出「相對剝奪感」的陷阱

病態的弱者症狀,就是國家競爭力的煞車,因為它導致精力拉扯、做事比爛。它又是一個人的幸福感殺手,因為它讓人覺得自己不配幸福。當一個社會集體陷入弱者症狀、一個個人又如何跳出「相對剝奪感」的陷阱?台灣人特別憐憫流浪狗,但事實上又全台灣到處都是流浪狗。曾經寫過一篇文章,《為什麼只有「流浪狗」,沒有「流浪狼」?——台灣年輕人的處境》,或可參考吧。

台灣靠「歷史感」還是「未來感」吃飯?

以文明競爭方式而言,世界上有兩大類文明,一類靠未來感吃飯,一類靠歷史感吃飯。若數人物,前者可以蘇格拉底為代表,後者可以孔仲尼為代表,二者流變一直至今。

文短只能粗略言之。前瞻性文明的時間出發點是「現在」,而思維的基點是「個體意識」,大致的提問方向是:「過去的已經過去,我自己作為一個有智商有靈性的人,我的命運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應該由我自己來想像、思辨、主宰,我該怎麼做?」。因此,蘇格拉底的「哲學方法」沒什麼了不起,他不過是一再的用「為什麼」和「為什麼不」(Why? Why Not?)來挑戰你的觀念的假設前提,把你逼到你自己設定的牆角,迫使你成為一個對自己的未來具有想像力、思辨力、主宰力的「主體人」。結論,對蘇格拉底來講不是那麼重要的,因為每一個人的結論都得由自己來下。如果某人A君找到了自己的主體性之後,所達到的結論是他這一輩子就要做一個具有「睜眼說瞎話」技能的人,料想蘇格拉底也只會淡然一笑,「結論是由你自己達到的,後果你自負」。

「自古以來」=注定落後被欺凌

但若A君落到孔仲尼手裡就會大不同了。孔子會誨人不倦的講述「自古以來」的經驗,通過各種歷史教訓,闡明道德對於群體的重要性,一直到A君明瞭「歷史真相」、相信歷史規律為止。對於「未來競爭方式」這件事,仲尼是不願多談的,因為切斷歷史來行動是不可想像的。

以個體感、未來感指點命運,還是以群體感、歷史感指點命運,這可能是文明競爭力之間的關鍵指標。以孔仲尼這一系為代表的文明,無論期間如何折騰,最終總是會回到「自古以來」、「歷史不能遺忘」的常規上,一直要到了晚清李鴻章才承認遇到了「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然為時已晚。民國時期,知識份子開始檢討「只會向後看」的道統文化,注入「一切向前看」的異邦文化,人數雖少,但也蔚然成風。

中共建制以來,以「群體感、歷史感」施政,達到了最高峰,連蘇聯都瞠乎其後,數億人對未來的想像空間、思辨方式,集體受限於一人 - 毛澤東。群體感為一人所用,過往三千年歷史由一人詮釋;靠歷史感吃飯,囊括全席者,首推毛氏,當時的「類蘇格拉底」人士,腦袋會不見、面孔會從舊照片中消失。而與此同時,地球上以蘇格拉底那一系為代表的文明,很快的斬斷了歷史恩怨,把「為什麼、為什麼不」的向前看文化,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科學、技術、文藝、音樂,不斷的往深裡挖,往前緣擴。弔詭的是,歷史已經證明,凡是心理上斬不斷歷史恩怨的地方,都難以用未來感凝聚社會,因而注定落後,遲早被欺凌。

這裡想提的,是個大哉問:接下來台灣的競爭力,要走蘇格拉底式的「靠未來感」吃飯,還是走回孔仲尼式的「靠歷史感吃飯」?從蘇格拉底的角度看,答案在個體的未來意識,從孔仲尼的角度看,答案在群體的歷史意識。

不向前看是一種悲哀和自賤

每人一輩子八十餘年只有三萬天,姑且不論世上曾有數大文明、上百萬大小部落及邦國、數萬知名王寇、數百億常人,即使以如台灣這樣一個歷史有限的地方,你我若只向後看,一定要本人親自弄清「每一件歷史真相」,恐怕其他事都不用辦了。還原歷史真相這件事,最好交給窮其一生的研究者來做,倘若整體社會深陷其中,其對未來的想像空間、思辨能力,將集體陷入弱智,何生存競爭力之有?

人這種可貴的生物,如果喪失了向前看的能力,而只靠向後看吃飯,乃是一種悲哀和自賤。除非你我以研究歷史真相為畢生志業,否則應該縮短我們的「歷史感」,例如,如果你我憎惡那種睜眼說瞎話的人,那就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昨天才睜眼說瞎話的人物,而不是一百年前睜眼說瞎話的人。每個人出生以前的歷史真相,先交給史學家替你打工吧;將你的寶貴青春用在培養未來感上,因為未來感是無法由他人代勞的。

仲尼,消遣你對不住了,我知道你被千年來的帝王統治術利用過頭了,然而你的遺緒還在影響著當年你不知道其存在的台灣小島,導致人們只會靠歷史感吃飯,不懂得靠未來感吃飯,這你大概意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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