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一球兩制」;中國「 一邊一國」

APEC剛結束,世人所關心的美中關係,是否可由APEC期間的中美攻防戰,看出板塊的移動跡象?夾在美中兩大板塊之中的小台灣,前景又如何?

世界經濟的樞紐,由過去的G20、G7說,到後來的G5說,一直到美國一部份重量級經濟/政治人物破天荒的(美中)G2說,中國的世界經濟地位可說是扶搖直上。但是「G2」一詞,從未出自美國和中國官方之口;歐巴馬喊出的是「重返亞洲」(Pivot to Asia), 而習近平喊出的是「新型大國關係」。

對於美中兩國,APEC只是傳統的戰場;它始於1989年,視太平洋為禁臠的美國是發起國之一,而中國遲至1991年才被允許加入,條件之一是台灣以「中華台北」的名義同時加入。中國被允許加入APEC,美國不太爽,於是美國開始玩分裂,在APEC中間再分化出一個TPP (Trans-Pacific Partnership),讓你中國再來申請一次。中國沒閑著,2011-2012年間開始企圖主導RCEP (東南亞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框架。中國總理李克強並於此次北京APEC期間搶先宣布RCEP將於2015年底前完成談判。

台灣竟也「一台兩制」?

看起來挺複雜?台灣一般人被這錯綜關係搞得腦袋發暈。其實情況完全可以用每個台灣人都能朗朗上口的兩句話來歸結,那就是 「一球兩制」、「一邊一國」。只是這一次主角不一樣,「一球兩制」的統戰方變成美國,而堅持「一邊一國」的弱勢方變成中國。

美國的經濟利益宰制全球六十年,過去蘇聯只構成軍事挑戰,現在中國的軍事挑戰談不上,但是對全球經濟的挑戰卻實實在在。美國讓了步,但只能讓到「一個地球,兩種制度」的底線。也就是告訴中國,你必須承認地球只有一個,地球經濟由美國主導,中國只是地球的一部份,因此中國只能在美國的框架允許下進行經濟佈局。美國的底氣,來自它的軍事武力。

在全球軍事上完全無法與美國抗衡的中國,只能弱弱的喊出「一邊一國」:地球的西半邊屬於美國,但地球的東半邊屬於中國;雙方治權互不及於對方。

中國現在想和美國劃清界限:中國保證不反攻地球,中華帝國的治權,僅僅止於東海、南海亞洲地區。但是老美帝國不吃這一套,繼續堅持「宇宙間只有一個地球,地球的代表者只能有一個,那就是美國;中國是地球的一部份,我們拒絕一邊一個代表,但我們能夠忍受一球兩制」。

台灣想要加入RCEP,但中國說不行,那樣就有「一邊一國」的嫌疑,因而中國要求台灣在已經成型的「一國ECFA」之下先簽貨物、服務貿易協定,確立了「一國」關係之後再以「兩制」精神申請RCEP。至於TPP,那是老美的勢力圈,在「一球兩制」的精神下,美國也不會去挑動中國對台灣經濟的「高度自治權」,因而也不太可能接受台灣的申請。

世界經濟不好,整個亞洲現在都想「經濟擺中間,政治放兩邊」,但中美兩國體大氣長,和大家玩起了「政治擺中間,經濟放兩邊」的遊戲,搞得各個小國疲於奔命。只有台灣,體量雖小,卻具備了大國氣質,成天政治掛帥的折騰自己,不思現實對策,幾乎弄到了「一台兩制」的地步。美中搞區域分化,台灣搞內部分化,真神。

包公的誘惑

西方文明中的「正義女神」,標準相貌是一手高舉著一座天平,雙眼矇著一塊布。正義女神在秤量正義時,看不見對方,她不知道被審判的是誰。

中國文明中的包公,標準相貌是端坐椅中,不但雙眼炯炯有神,明察秋毫,額頭上還有一個第三隻眼。包公在面對正義的判斷時,不需要外在客觀的天平,靠著雙眼就能內在自由心證,必要時還有(只有他自己看得見的)第三隻天眼透視人心。

很明顯的,正義女神對事不對人,不管是誰,都必須得到程序的公平;換句話說,程序的公平,才是正義的保障。

同樣明顯的,包公講究的是因人判事,不管是什麼事,都必須先看穿人心;換句話說,只要看穿了人心,客觀程序並不重要。

西方正義女神對事不對人

表現在政治上,則是「法治」和「德治」的差別;法治講究程序正義,德治講究道德良心。法治的極端例子,或可用美國的足球明星辛普森殺妻案為典型,全社會的人都覺得辛普森就是殺妻人,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就是殺妻人,但是僅僅因為關鍵證據在採樣過程中出現了程序的瑕疵,辛普森無罪釋放。

德治的極端例子,或可用伊朗成文法內的「妻子外遇處以亂石極刑」為典範;妻子若被懷疑發生外遇,法官僅憑證詞就可判決,由村民鄰居以亂石將其擊斃。這種輕忽程序正義、以道德殺人的判決,在伊朗及某些國家時有所聞。

談了這些,主要還是為了談台灣。台灣是個傾向法治的社會,還是個傾向德治的社會?台灣的法官,不管是恐龍型還是激進型,我們希望他/她是正義女神還是包公?

其實問題可以問得更尖銳:台灣希望自己是個西方式的「公民社會」,還是個中國式的「百姓社會」?公民,就是一個有選擇權利,但同時也對自己的選擇負起後果責任的人。百姓,則是一個沒有選擇權利,但可要求官府以道德良心照顧自己一切的人。

公民期盼的典範是正義女神;因為,當他自己做的選擇正確卻得不到約定的回報之時、當他自己做的選擇錯誤而必須負起後果責任之時,他都希望有一把「對事不對人」的天平。百姓期盼的典範則是包公,因為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利,因而希望官府對待他的方式符合道德良心

當下的台灣社會,似乎在期盼包公能把正義女神娶回家,希望他們倆生下一個「二合一」的神奇寶寶,讓台灣人既能享受公民的選擇權,又能不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享受官府對百姓的完全照顧。

台灣已經接受西方價值洗禮多年,卻仍抵擋不住包公的誘惑,魚與熊掌想兼得,但最好做出抉擇,因為「公民百姓社會」是不存在的;一個政府,也不可能又是「公民政府」,又是「百姓官府」。

台北、香港、北京的政治連動 -2014札記

2014年的台灣政治大動向,以年初三月份的太陽花學運起頭,至年尾的地方選舉國民黨慘敗告終。同年份的香港政治大動向,由年中的「七一遊行」到九月底的佔中行動,一直持續到今天。而中國方面,整個2014年都處在「有選擇性的全面打擊腐敗」以及「公民消音」的狀態之中,直至年底開除周永康黨籍為止。2014年,台灣和香港的政局,通過青年世代的交互影響,呈現了「互動」的局面,而中國政局雖然沒有直接和台、港互動,但在水面之下卻避不開「連動」,畢竟台、港的動向是中國民族主義下一個繞不過的問題。

太陽花與佔中互動

四月間,在太陽花學運邁入高潮之際,我即在知名港刊上撰文,提醒北京當局,太陽花學運的「世代翻轉」意義大於「反中」意義,如果中國看不到這點,而把太陽花視為一場反中或台獨的純政治運動,那麼將自食苦果,而且苦果不僅是台灣,也是香港。當時該文建議,北京當政者若有任何化解中國未來政治苦難的想法,就應該在太陽花學運尚未轉型之前,肯定青年世代是「未來中國」的希望,倘若北京跨不出這一步,中國等於與整個台灣、香港的青年世代為敵,幾十年難以扳回。

當然,北京的「大人們」聽不進去,甚至根本沒聽到。與此同時,台灣的主政「大人們」,也都根本認不清「世代翻轉」的本質,國民黨在已經腐朽的傳統傲慢以及黨內政治鬥爭之下,不但動作永遠慢一拍,而且還一直打錯拍。

而青年世代沒閑著,台灣青年在「孩子們」這把進可攻、退可守的大傘之下,吃儘了「大人們」的豆腐。這經驗,部份導致了香港的青年世代以為也可以用類似策略吃香港大人們的豆腐,但他們有所失察,香港其實沒有香港大人,只有北京大人,而「北京大人」不是「台灣大人」;台灣大人只求眼前過關,而北京大人的難處卻是歷史過關。

對北京政局的牽動

台、港政治在2014年間的互動,有沒有牽動北京的政局?不但有,而且還不小。香港的「佔中」概念的提出早在2013年,雖然台灣青年的佔領立法院在時間上搶了頭香,但是九月底才爆發的佔中行動,其對中國高層的影響,卻遠遠超過太陽花。其中的道理是,後期太陽花的氛圍雖然轉向反中和台獨,但由於北京的主權從來不及台灣,衝擊再猛烈,也不過是來自體制外的挑戰。而香港就不同了。

在中國的主權下,佔中的「真普選」要求,卻是來自體制內的挑戰;在北京的眼?,台灣雖然難搞,但那究竟只是還飄在空氣中的病毒,而香港卻是自己身體內的病毒。兩年之前,北京對待香港的民主風潮,還寄望于「食補調理」,但經過大量港民至少在精神上支持佔中青年之後,只剩下了兩條路:動外科切除手術,或者進行高強度化療。任一種,都會進一步加深台灣社會對中國的刻板印象。

對北京政局的牽動

2014年底的地方選舉,民進黨大勝而國民黨大敗,加上一台既威脅國民黨也威脅民進黨的自走砲柯P,2016的台灣大選形勢陷入詭譎,到時究竟是傳統的兩方勢力肉搏,還是三方勢力合縱連橫的新擂台,或許再過半年就能明朗。在那之前,北京只會發揮其「右手畫方、左手畫圓」的特異功能,伴以「一手推一手拉」的水磨功夫,陪著台灣玩。但等到了2015下半年形勢明朗之後,北京再不清楚表態也不行了。

多年以來,台灣的政治深受美國政治利益影響,而經濟深受中國政治利益影響,已然形成了一種詭異的「美中共治」;任何意欲角逐總統大位之人,不分黨派,都必須把美、中兩因素納入考量,謹慎的措辭,而且還不能被清純的青年們察覺。因此,在2015下半年中國表態之前,任何一位潛在候選人都不會清楚的說出他/她的中國論述(如果有的話)。在這點上,太陽花世代的動向又是一個不可知的變數。他們如果像2014年初一般的熱血,在2015上半年就逼迫潛在候選人清楚表明中國論述,不然就衝進總部辦公室並佔領,那麼北京和華盛頓又要頭痛了;但如果他們已經被磨練得懂得「識大體」,甚至被某黨某派收編,那麼中國和美國就會暫時鬆一口氣。

柯P,不但是自走跑,也是一顆自由電子,目前還享有自由變換軌道的餘地。他可以使銅變金,但也可以使金變銅。他如果能走出手術室,走進台北市,那麼他的政治生命就可以長壽。但是倘若他決定把台北市立刻拉進手術室,那麼他確實可以成為一個改變台北市政治文化的巨大人物,然而也可能因此付出政治生命的代價。手術式治療、化學式治療、調理式治療,哪一種在當下對病情最合適,這個問題永遠是一位好醫生的困難決定。 

「世代翻轉」才是未來的政治動力

2014將去,2015將來,轉眼就是立冬,然後就是立春,然而政治有自己的邏輯,不會跟著節氣走,更不隨著政治人物的意願走。馬後砲的看來,太陽花學運在港台互動之下,最大的意外收獲是「以鄰為壑」,使得香港上了第一火線,台灣變成了中國的次要問題。另外,造成2014地方選舉結果的主軸,既不是政黨投票,也不是政策投票,而是一場反馬、反權貴的投票。台北、香港、北京的政治大佬們,不知看清楚了沒有?如果看清了,2015年的決策,是否應該吸取2014年的教訓,學習由青年世代的觀點看問題,進而承認「世代翻轉」才是未來的政治動力呢?

台式「新三權分立」

十年之後,台灣可能會變成一個「新三權分立」的社會:政治權力、媒體權力、社運權力三種權力相互制衡的社會。如果這個判斷是對的,今天導致許多「大人們」不安的青年社會運動,最終將被證明為台灣不可缺的一環。

當然這樣說有一點玩弄原始的「三權分立」概念;在原始的西方民主制度下,「三權」指的是行政權、立法權、司法權,它們各自獨立而又相互制衡。台灣人喜歡認為台灣已經民主化了,但事實上,台灣一直到今天,距離英美民主的三權分立核心價值境界還差得很遠,而且搞不好會越來越遠。

台灣在突破黨禁約30年來的實操經驗,應該說已經證明了,那套西方土壤自然長出來的三權分立系統,橘逾淮則杍,在台灣的土壤上長不大。大中華政治文化下的「執政者通吃」的誘惑力量實在太強大了,大到了在台灣不管哪個黨當政,都無法甚至無心守住行政、立法、司法的分際。「執政者通吃」的形態下,執政方自然進入「官」的心態,而整個社會自然也就擺脫不了「官民對立」的宿命。

政制;媒體;社運各分立

因此,面對台灣的實情,企求英美式的「三權分立」,說得好聽一點是事倍而功半,說得現實一點是緣木求魚。現實的來看問題,台灣不管哪個政黨當政,我們最好假設那個政黨就是一個把行政、立法、司法「一鍋煮」的利益集團,想要他們主動自發的謹守分際,那是與虎謀皮。換句話說,在任何特定的時刻,都只能把「政治權力」當作一方,而不能期望它內部產生西方三權分立的機制。

這裡大問題就來了。如果不論哪個政黨當政都無法出現英美境界的三權分立,那麼整個台灣的權力制衡機制何在?

這就要提出另外一套「新三權分立」的制衡機制了;在「新三權分立」下,整個政治,包括行政、立法、司法,只是同質的一方,獨立的媒體是一方,而社會運動是一方。事實上,這並不是什麼新鮮的說法,因為台灣現在已經是這樣了,差的只是人們認出它、接受它然後把它進一步鞏固和機制化,進而利用這新三權分立來使台灣進步。

這樣說,完全沒有貶低台灣的「民主」(Democracy)的意思,反而是在說,Democracy的最終內涵是權力的制衡,至於這個制衡是來自英美模式的行政、立法、司法獨立,還是來自「台式」的政治、媒體、社運獨立,頂多只有效果和效率上的差別,而沒有精神上的差別。

在這意義之下,台灣近年來如雨後春筍般的青年公民運動,特別的俱有時代性。種種運動團體,雖然目的不同,但是放在一起看,卻結結實實的形成了制衡那「一團政治」的權力。今天發生在香港的「佔中運動」,意義也在此:即使沒有真正直選,至少社運力量會形成一股真正制衡日後政治的一方權力。

是的,台式新三權,會帶來效率不彰、運作混亂的結果,但是在台灣的文化下,它可能是制衡「執政者通吃」的唯一方式。

MBA 教育什麼時候翻轉?

全球都在談「翻轉教育」(Flipped Education),不論是科學、語文、數學、人文教育,不翻轉就是落伍。現在,連最講究規範的法學院,也開始探討并實施翻轉式學習。奇怪的是,商學院對翻轉教學的反應竟然掛車尾,例如,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商學院領頭的「MBA 翻轉聯盟」,也不過才區區四家學校,而且哥大舉起的大旗竟然是對抗哈佛商學院的「案例教學法」。仔細一看,這個MBA翻轉聯盟所謂的「翻轉」概念,也不過就是粗淺的上網自學、在家讀書、課堂時間留給討論。令人看了有點哭笑不得。

事實上,最需要翻轉的就是商學教育;不止是教學方式的翻轉,更是教學內容的翻轉。商學界如果不在5年之內徹底翻轉,恐怕一半以上的商學院都得關門,80%的商學教授會失業,或者轉業到企業中任職實務。因為,從經營管理、財務、市場、人力資源到產品研發,都已經起了本質性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已經超出了今日大多數教授的知識範圍。事實上,在變化之後,「商學院」這個概念還有沒有存在的理由,都是一個大疑問。

「即時大數據」改變一切

以上所說,可以用一個問題來概括:請問,當商業模式、管理方式的創新速度,快過商學院教授寫案例或寫文章的速度,商學院還有什麼角色?若你認為這樣說太誇張,那麼請看看阿里巴巴這家公司的改變速度。哈佛大學寫一個案例需要3-5年,等寫完了,公司已經創新過3個模式了;甚至這個案例永遠寫不完,就像一個騎著腳踏車的記者想要採訪坐在進行中汽車的人物,永遠只能聞尾氣。

那麼,難道傳統刻板的知識,例如財務,也不需要商學院來傳授嗎?或許需要,但不是現在的那批教授。因為,再過5年,最多不超過10年,傳統的會計和財務精算,其數據將會即時化(real-time),過去的年報、季報、月報概念將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日報、時報、甚至秒報;換句話說,商業經營的「週期」概念會完全打破,所謂的「財報技巧」將無所遁形,隨之而來的商業決策的「感覺方式」也會大不相同。

十年之後,主宰商業模式以及管理效率成敗的將是「即時大數據」(real-time big-data),過去需要投資3年才知成敗的方向,現在或許一個月就能達到結論。在此速度下,只有在前線的實務操作者,才有資格對事態下評論。即使實體商學院還存在,它也只能邀請實務者來分享經驗(而不是「授課」),再聰明的教授,也只能做前線實務者的助教。 財務領域如此,市場行銷領域就更不用說了。傳統的大型市場調研、廣告公司、代理銷售,對於掌握實時大數據的產品公司而言,已經不具任何價值,因而商學院中的市場課程也就無人問津了。

大數據+即時,正在飛速的翻轉世界的商業,也即將翻轉傳統的領域如財會、市場、研發、生產、人力資源,台灣的商學院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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