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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物種的錯愕-「官場倫理」是台灣必須跨過的門檻

柯P如果沒參選,而是被賞識他的人物延攬為第一副市長,你覺得以他的脾氣風格,在「官場倫理」之下他能忍受多久?大概超不過一年。但是不要忘了,在「官場」之前,他忍受了「醫場倫理」幾十年。都是一種職場倫理,為何在「醫場」能夠忍受幾十年的人,卻忍受不了「官場」一年?我想,原因之一是醫場基本上還是專業掛帥的,即使走到最專制威權的國家,也是一樣。然而,官場是政治掛帥的,不容你來專業攪和。因此,柯P這樣一號人物,其是否能歷史留名,關鍵就在於,被台灣選民推舉出來之後,能否把台北市政府的文化,由政治掛帥轉向專業掛帥。

台灣的官場倫理

被延攬(而非選舉)入閣的前文化部次長邱于芸,因澄清自己並非洩密者,發出存證信函給部長,被上級判定不適任而被解職,潛台詞則是「違反行政倫理」。據她自己臉書揭露:《在一個公開的會議上,我業務報告了半天,才讓資深的部屬告訴我說:文化部的慣例(傳統)就是:『只聽部長,尊重司長。科長們也是:只聽司長,尊重次長。簡單來說,次長只是一個幕僚,只負責建議並沒有實質權力』。我才恍然大悟》。

這是一次陌生物種意外闖入台灣官場生態後的錯愕。「觀眾們」(已經習慣麻木看鬧劇的人)最應該問的問題是:全世界的「官場倫理」都是這樣嗎?荷蘭是嗎?日本是嗎?美國是嗎?英國是嗎?邱前次長的意外動作,如果發生在世界其他國家,結果會一樣嗎?如果我們假設即使在英國、荷蘭也一樣,那麼,為什麼在同樣的官場倫理下,人家的政府效率超過台灣這麼多?

熟悉各國政府運作、政府文化的專家們,希望他們出來為台灣觀眾解惑。我本人則百分之百確定的是,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中國,可能的結果只會兩種:(一)秘密處理,安個不大不小的罪名,掃地出門;(二)被網民發現,網上瘋傳,官方在「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下,利用民情,轉為一場鋪天蓋地的官場治理運動,化險為夷,然後在事態平息六個月之後,把發函的當事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台灣官場很中國

台灣的官場倫理,本質上其實很中國,只是中共偏法家一路,國民黨偏儒家一路,民進黨則是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法、儒換著用。法家是現實主義者,不會浪費任何資源,包括壞消息在內,總要想方設法把它轉為對自己有利。儒家虛偽怕事,遇到壞消息,第一反應就是劃清界線,然後築防火牆。

儒、法、道、佛

儒也罷,法也罷,台灣的政府,無論哪黨哪派當政,如果不能使得官僚系統「去中國化」,恐怕台灣是無望的。「去中國化」的原則很簡單,那就是行政專業化、決策透明化。下一屆政府、下一屆總統,有這個認識嗎?30年後看台灣,誰能把政府還給國家,行政專業化、決策透明化,誰就是台灣的救世主。同樣的,用這個條件來評價過去所有的總統、行政院長,哪一位得分較高?

以一個故事結束此文。週前在一個餐會上,大家激辯究竟官員應該是法家、儒家、道家、還是佛家對台灣最好,有人聊到了立法委員不滿官車不夠用,「讓立委坐小黃像樣嗎」,這個提示讓大家終於找到了共識:台灣的官員,坐3000 c.c.官車的時候就變成法家,2000 c.c.的時候是儒家,共用官車的時候是道家,下台沒官車的時候就變成佛家。

當人重新開始尊重一塊錢的時候

第三天開始,我決定在飯店房間的枕頭下多留一歐元,從前兩天的一歐元小費增加到兩歐元。清潔婦女離開房間說謝謝的時候,我察覺到她聲音背後那一絲微的小聲音:感謝你知道我的處境。

大鬍子大肚男侍者困難著向我解釋,為什麼我在吃完餐牌上標明10歐元的套餐後必須付12.5歐元,因為政府兩天前,無預警的把消費稅從13%突增到23%。我拿出15歐元和他說不用找了。這個壯碩的大男人反應式的立正,右拳往左胸重重一擊,大概是某種軍禮,Thank You! Sir! 好雄壯的一聲。 這是在謝我的理解,我內心則一陣激盪。

一兩塊錢,過去可能只換得一聲禮貌性的謝謝,現在換得發自內心的感恩。因為這是此時此刻的雅典。

受傷的一塊錢

雅典人是受傷的。過去幾十年的時間內,他們驕傲的運用將近一萬年的豐富文明和世界打交道,政府有能無能和他們關係不大。坡頂上的衛城(Acropolis),宙斯以降的數百數千個看盡人世悲歡的神祇,柏拉圖、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和小市民之間的辯論,戰勝波斯入侵的榮耀,拜占庭王朝的興衰,土耳其奧圖曼帝國的野蠻摧毀,自詡羅馬帝國復興人墨索里尼對雅典古物的破壞,古蹟永遠在那兒做記錄。有歷史、有古蹟,就有遊客,小確幸的服務永遠是有需求的,小費是無時無刻不存在的。但是,政治終於追上了小確幸,政客大筆大筆的撒錢,議員大筆大筆的撈錢,德國法國大筆大筆的強迫軍售,人民小筆小筆的逃稅,退休公務員一筆一筆的渡假,二十年下來拉垮了這個佔希臘一千萬人口40%的古城。遊客不來,古蹟是沒有辦法沾醬油吃的。此時此刻,發自還願意前來的遊客內心的幾塊錢小費,打到了雅典市民的傷心處。

被騙的一塊錢

也有用騙的。當然,騙你幾塊錢,對出門在異地的人乃是天經地義。哪個城市沒有故意繞道的計程車司機?然而也正是在此時此刻的雅典,正常的被繞道也會激出一些異樣的心情。當我傻啊?從南到北直走兩公里,然後到隔壁一條街從北到南再直走兩公里。我說,老兄,不要繞道,小費少不了你的,不過也感謝你帶我看街景。這司機的英語程度顯然不足以理解抗議中的善意,嘟噥了幾句後變得很乖,接下來一腳油就到了目的地,但還是在車錶的數字上加了一大塊。我也不想再聽他解釋什麼13%稅加到了23%,天知道他會向政府繳這多出來的稅。

這次是抱著「不還價」、「要五毛給一塊」的心情進入雅典的,誰叫它有柏拉圖、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呢?據當地住了30年的台灣人說,雅典家庭其實一般很富裕,只是現在碰上了煞神:現金週轉,資產不能當麵包吃,現金在銀行裡提不出來,這才會對幾塊錢這麼在意。

被騙的一塊錢

貧窮的國家,只要經濟活絡,小民也就開心;而富裕的國家,只要經濟活動停滯,就是富人也不開心。這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在北京的一段小經驗。當時北京還是窮多富少,從機場坐計程車進城,幾乎毫無例外的,司機會和你抱怨他排了六個小時的隊才接到你一個客人,意思是中國人沒給小費的習慣,提醒一下你等會得加些小費。按照慣例,我都是一上車就會向司機報告,等會加你十元小費,免得再聽一次那聽過幾十次的故事。有時心情對,也會向司機建議一些一個月可以多收入兩百元的小技巧(那時計程車司機的月收入落在2000-3000人民幣之間)。一次,碰上了一位真北京爺們,他用北京人的禮貌耐心聽完了我的建議,然後說出一段讓我驚心動魄的話,從此改變了我對北京人的觀察角度。他說,這位先生,您大概還不了解我們北京人,北京人再窮,也不差那幾百塊錢,那麼用心得去一個月多掙兩百塊錢,我們北京人還真看不上。我默然。當然,下車時這北京爺們也沒拒絕我的十元小費。

也有一次,遇上了一團新加坡的華人旅行團,嘰嘰喳喳的抱怨中國人欺負新加坡遊客老實,十塊錢的東西賣一百塊,進廟時總把最貴的香塞給新加坡人。講到最後,一位年過五旬的婦人說,哎呀,他們不知道啦,新加坡人跟中國人一樣精,只是大家的祖先來自中國,看到中國人窮心裡不舒服,就心知肚明的讓他們騙一些啦,沒關係啦,我們新加坡人不要在乎這幾百塊錢啦。

一塊錢的心理學

一塊錢到幾百塊錢,只有在真餓到進超商偷便當的時候,才真的是錢;平時,它叫週轉。但這也是要命之處,一個週轉率下降的經濟,可能是最讓人感到悲哀的經濟;家有三棟房,電費漲兩毛錢時卻特別有感,挑菜時十塊錢也要計較。杯底不能飼金魚,空著不用的房子也不能沾醬油,囤著不用等漲價的農地,連一棵蔥的貢獻都沒有,而台灣人把這叫做智慧。

一塊錢的經濟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難以評斷希臘新世代總理齊普拉斯處理國家破產過程中鬥智鬥法的功過,但是有一件事是絕對錯誤的,就是關閉銀行的社會週轉功能,不管他用的是什麼樣的計謀推斷,不管他是不是博弈論的高材生,關閉週轉,就是製造流動性危機,最終恐嚇到的是自己的社會,陰影可能幾十年揮之不去。

說來非常吊詭,左派人士最擅長訴說金錢的泡沫,但是當人們開始真正尊重一塊錢就是一塊錢的價值的時候,卻也是另外一種悲哀的開始。因為,當一塊錢真正是一塊錢的時候,它所帶來的心理壓力和心理上對未來的預期,其經濟作用力遠遠超過一塊錢。

這,或許就是「自由市場經濟」和「新左派經濟」兩者之間的最基本理論差異點吧。但是,到現在為止,我好像還沒看到一位「富得流油」的自由市場經濟學家,或者一位「窮得要到超商偷便當」的新左派經濟學家。他們都只是「學家」,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對「錢」的認識都還是超有常識性的。這個世界上,真正富得流油的人,靠得都是對錢的常識,真正窮得要到超商偷便當的人,缺得都是對錢的常識。

虛偽對待一塊錢的經濟學家、哲學家

經濟學家們,都是有常識卻在現實權力世界中不敢把常識用到底的人,因此形成高深的學說,為那些敢用權力把常識用到底的人服務。據一位在地雅典人告訴我,柏拉圖是個極為有錢的人,而亞里士多德看到老師蘇格拉底喜歡抬槓到底而被迫服毒,只好形成學說教出一位亞歷山大大帝,29歲就從希臘打到波斯一直到印度,在波斯人腦中植入「此仇必報」的種子。看來,哲學家也比經濟學家好不到哪?去。

政客們、學問家們注意了,當小民開始把一塊錢真當作一塊錢的時候,你們的機會或災難就要來臨了!

說苗栗「希臘化」,只是意淫

苗栗縣發不出公務員薪水,媒體說「苗栗希臘化了」,這其實是一種台灣社會自我意淫的說法。苗栗哪有資格作希臘?高雄、雲林、台東、台中、台南、台北,如果爆出財政危機,每一個都沒有資格作希臘。嘿,包括台灣本身,都沒有作希臘的資格。

先談談為什麼苗栗沒有資格作希臘,然後再談為什麼整個台灣都沒有資格作希臘。

苗栗財政問題比希臘嚴重三倍

苗栗總負債648億元,人口不到60萬,人均負債近11萬元。自有財源歲收, 即使以高標準的120億元計算,苗栗的負債/歲入比例也超過500%。換句話說,如果苗栗是個小國家,它的負債/GDP比例超過500%。

當前,希臘的負債/GDP比例是 177%,苗栗比希臘嚴重三倍。此次歐盟再度出手救希臘,在其他27國聯手救援希臘的情況下,歐盟評估,即使希臘從今天起洗心革面,忍受全面撙節,在最佳的假設下,2020年希臘債務/GDP比例將可降到165%,2022年到150%,2030年至111%。今天,整個歐盟的合併債務/GDP比例是92%。

看出問題了嗎?在27個其他國家聯合滅火的力量之下,要整整15年之後,希臘(假設它聽話)的財政還僅僅是脫離急症室,進入加護病房。請問,比希臘財政嚴重三倍的苗栗財政,得花多少年才能脫離急症室?搞不好是45年,也就是公元2060年,今天十歲的苗栗小孩到時55歲,今天40歲的苗栗壯年人到時85歲,今天的蔡英文到時104歲,今天的洪秀柱到時112歲。這還是假設,台灣的「中央政府」的財力,等同於(比例下的)歐盟27國財力。

你說,苗栗有資格作希臘嗎?說苗栗「希臘化」,是不是無知下的說法,或有知下的意淫?

在同樣的邏輯下,台灣另外六個「瀕死」的縣市:彰化、南投、雲林、屏東、花蓮、基隆,有資格戴上「希臘化」的光環嗎?按照目前台灣的經濟不振,加上政客的不斷「福利加碼」的懶惰習性看來,六都的財政狀況都會持續惡化,在現行體制下遲早也得進入財政加護病房,到時也用「希臘化」來自我解嘲嗎?

台灣這個島嶼沒有資格作希臘

再來談談為什麼台灣這個島嶼沒有資格作希臘。

很多人把台灣的一切難題,包括經濟難題,歸咎於台灣不是一個「獨立國家」。這是一種百分之百的思想懶惰。台灣即使進了聯合國,倘若還像現在這樣「吃政府」的習性不改,破產後一樣沒人要救你。

道理極為簡單:地緣。希臘雖然也是島國,但它處於歐亞中東陸塊之間,與歐洲、亞洲陸塊僅一水之格,它若破產,牽動的是全球政治,地球上每一個國家都會擔心希臘破產後牽動的政治板塊變化。當年歐盟願意把希臘納入,原因也在於此。

台灣也是島國,但是唯一「一水之隔」的地方是中國陸塊,除此之外,前不把村後不把店。台灣政府若破產,對地球或許有些小漣漪,但不會起浪。在政治現實下,中國當然會很高興,因為那代表「金援收復台灣」的機會到了;美國、日本當然會因此憂慮,但最終只能結論道「那是你台灣自己的事,扶不起的阿斗我也沒辦法」,轉而與中國談判棄台的條件。

難道會有另外27個國家開三個月的會,然後決議對台灣紓困?想得美啊?

那如果台灣是聯合國的成員呢?烏克蘭已經是聯合國成員25年了,但內部貪腐,政府負債極高,社會分裂,俄國要打它就打它,美國和歐盟有採取金援手段拯救了烏克蘭嗎?自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獨立,有個「X用」?

新世代的新口號「自己的台灣自己救」,應該改為「台灣只有自己救自己才有出路」。台灣沒有資格作希臘,台灣政府財政破產也沒資格被比喻為「希臘化」。再說一次,那是意淫。

從課綱微調抗爭,看判斷式思考

判斷式思考(Critical Thinking)是最基本的思考訓練,但在台灣連大學都很少開出這門課,更不用說依循「課綱」的高中、國中了。而在開放國家,小學教育中就已經開始獎勵學生判斷他人和自己想問題的方式了。台灣的教育,雖然已經有了一些形式上的開放,但是在「課綱+制式考試」的鐵箍之下,基本上脫離不開馴化式教育這本質:知識範圍的馴化、行為方式的馴化、價值傾向的馴化。

學校像馬戲團

台灣的一般父母和教育部,不要看他們成天把「開放學習」、「活潑學習」掛在口中,內心潛意識深處還是把學生當成一個個需要補充知識的無知者、一群「獸性」必須被馴化的受教者,而不是具有判斷思考潛力的自主者。

說得狠一點,在教育部的「領導」(其實是分配資源的權力)下,台灣多數學校的整體氣氛像是一個馬戲團,賦予老師的責任比較像是馴獸師:給予制式固定的技能,馴化學生的行為和價值。這使得內心不服教育部規範的校長或老師很痛苦,而內心不服學校和老師的學生也很痛苦。

台灣的教育體制,就是判斷式思考能力的天敵,每年數千億元的預算,就在少數人制定的「課綱」和隨之而來的「制式考試」之下,變成了判斷式思考能力的殺手。後果就是台灣青年的判斷式思考能力薄弱,也難怪當他們起身抗議體制或課綱時,經常陷入雞同鴨講、張飛打岳飛的境況。

判斷式思考的本質與作用

判斷式思考能力之所以重要,因為缺少了它,人的行為動作,就會直接和情緒或「相信」(Belief)掛鉤。我們都知道,從街頭兩個人打架,到國家戰爭,經常是因為雙方所相信的不同,或一時情緒的高漲。而判斷式思考能力,就是一道防火牆,能夠讓人冷靜下來,從而找到真正的解決方向。

判斷式思考這功夫,可以針對別人,也可針對自己,但不管針對誰,其基本要素就是講理。講理是一種技能,但更為根本的是一種心理狀態;自己在想問題或說話時,是否把講理當作一種標準來要求自己,只有本人最清楚。因而,技巧可以訓練,但是心理狀態只能自己要求自己。

講理,技巧上很容易,但在心理狀態上非常不容易。因為,一個真正講理的人,心理上是有納入任何不同觀點(看事情的角度)的準備。你如果天生就排斥某種信念、某種價值、某種行為方式,那就很難說你是一個真正講理的人;你至少得有耐心聽完別人觀點的自制力,才能稱得上是講理。否則,即使你為自己的觀點提供了證據上、邏輯上的完美呈現,你也不過就是一位雄辯家罷了。

說到底,判斷式思考就是一種不斷詰問的過程,不但詰問對方,也得詰問自己。兩者只要缺少一個,就不符合「判斷式」的標準。台灣的教育氛圍之所以是「馴化式」,正是因為只要求學生詰問自己,而不鼓勵學生詰問他人,尤其當那個「他人」是老師或長者。

課綱微調事件本質

在「課綱微調」學生抗爭這件事上,若用判斷式思考能力作為評論基礎,我們只能站在學生這一方。這並不代表學生對課綱內容的「看法」或「信念」一定是對的,而是因為教育部表現不出任何判斷式思考的能力,從而根本無能理解事件的本質。

教育部完全看不出來,這其實是一場青年學生對馴化式、馬戲團式教育體制的世代翻轉,即使它不在反課綱微調這件事上反應出來,也遲早會在其他事上反應出來。若不變革體制,昨天是大學生反你,今天是高中生反你,明天就會是國中生反你,而反你的表面理由可以有千百種。

高中年紀,其實已經具備判斷式思考的天賦,他們今天用你認為「無理」的方式反你,主要原因就是你過去不但不教,而且還用體制不斷打擊他們的判斷式思考能力。如同前文所述,沒有了判斷式思考能力這道防火牆,人們(尤其是青年)的行為動作只能直接和情緒和「相信」對接。

課綱抗爭只是一個例子,過去三年中發生的所有青年運動,包括佔領立法院,全部都有一個共同因子:學生們對馴化式教育內心深處已經煩(恨)透了,只要出現引信,行為上就按耐不住。

台灣急需判斷式思考的課程,但是教育部官員和多數老師們,可能得先上這門課。(多囉嗦一句:在教育部服務的人,也被社會俗稱為「官員」,自己不覺得有點怪怪的嗎?「教育部官員」這個詞,有點像「留著辮子的現代人」或「21世紀纏足法」,前後概念兜不攏;既然是「官」,直覺上就是一群思考能力不需要被檢驗的上位者,那怎能期待他鼓勵設立Critical Thinking的課程呢?)

你今天穿越「跳痛」了嗎?

「無厘頭」也是思考?

周星馳的電影是「無厘頭」的典範,道貌岸然的人是不看的。說它無厘頭的原因之一,就是它任意穿越時空,而且角色錯亂,這對講究「系統思考」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犯了思考方法的天條。

嚴格講起來,以「當下的你」任意穿越時空,說是刺激思路可以,但它的確不能作為一種思考方法,否則真會越思考腦袋越亂。如果你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腦子裡東一塊西一塊,湊不成一個整體,提煉不出核心觀念、凝聚不出中心價值,那也是常態。

然而,思考就一定得是系統性、邏輯性的嗎?若是那樣,這個世界就只剩下工程師和律師,豈不太乏味?思考可不可以跳Tone,並且還跳出成績?其實是可以的,你只需要鍛鍊一門功夫,然後就可以穿越古今中外,縱橫大事小事,時而君王時而老農,愛怎麼跳Tone就怎麼跳。

跳Tone的「亂拳」

這門功夫由三個元素組成,也就是說,思考方法中的「亂拳」只有三招,用精用熟後,你就可以見人之所不見,至少也可以達到百毒不侵,可說是「進可破敵、退可強身」。

這三招就是:(一)時間感;(二)地理空間感;(三)主體意識切換。

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包括法國皇帝被砍頭、阿拉伯之春、太陽花學運、美國黑白種族衝突、你家隔壁貓咬狗,都發生在時空內,而你對這一切的感覺、印象、理解,都隨著你的主體意識而改變。

5W1H vs. 投射

在正規的思考訓練下,這三招被歸納為「人、事、時、地、物」的客觀分析框架;在新聞學中,又進一步被簡化為「5W1H」原則:Who、Where、What、When、Why, How (什麼事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發生在什麼人身上?為什麼發生?發生的過程如何?)。

其實,有一句中文成語,也很貼切、簡潔、直觀的表達了同樣的意思,那就是「來龍去脈」;你若不去理解一個現象的原委,你的認知基礎其實是很薄弱的,然後你的情緒反應、推論,其實是經不起推敲的。最糟的是,人腦都有一個最強大的能力——投射,把兩件貌似的印象當作本質相同的事。這經驗你我都有,諸如「杯弓蛇影」、「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繩」;單單一個人因為「投射」被嚇也就罷了,放到社會層次,代誌就大條了。例如,以貌取人,看到一個長得像的人就不假思索的討厭他、喜歡他,再如俗語所說的「一犬吠影、百犬吠聲」——村里一隻狗晚上看到一個影子就狂吠,結果全村的狗都跟著狂吠。

太陽花 vs. 天安門

有時,這種時空錯亂、無法切換主體所帶來的集體投射,扭曲了事情的焦點,使得社會付出極大的代價。舉一個例子,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發生了鎮暴警力以水柱棍棒驅離多數和平靜坐學生的事件。在野黨將其比喻為「六四天安門」,人群、學生和電視媒體人也欣然接受,廣為宣傳。國際上有知識的人一笑置之,但是世界上已經有一大批人相信台灣和中國一樣的落後。

天安門事件的六四當晚,我看了美國NBC電視台在現場的槍林彈雨實況直播,事後也看到了吊在北京崇文門大街天橋上被焚燒的軍人屍體,廣場上遍布的彈孔,以及聽取了許多人的現場記憶。在石景山通往長安大街的道路上,民眾清晨走上馬路,捲起地上的「草蓆」:一片一片被坦克車壓扁的人皮,肉骨都已沒有,只剩下人形的皮。

在時空錯亂、主體意識不清之下,人們及媒體胡亂將2014年3月24日晚間發生在台北的水柱棍棒驅離事態,投射比喻成為「六四天安門」,還在國際媒體上宣傳,只能說他們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當下台灣的台灣人。

跳Tone 和系統思考、邏輯思考的關係

跳Tone 往往是創意的來源,我相信達文西絕對是一個極端跳Tone的人;我們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跳Tone,這個世界上多半的新觀念、發明不會產生。坦白說,跳Tone比較容易,困難的是,跳Tone之後還願意、還能以以邏輯性思考來挑戰自己,以系統性思考來組織經驗,這樣才能抗拒跳Tone之後的情緒投射快感,或者防止陷入「天方夜譚」式的幻想。

如何避免穿越跳Tone的後遺症?再度提醒前述的三招:(一)時間感;(二)地理空間感;(三)主體意識切換。不要忘記每一件事的時空背景,還有將自己的主體意識切換到那個時空背景中的當事人。這樣,佐以系統的、邏輯的辯證,你就是思考領域的武林高手。

跳吧,儘量跳,只是不要忘了地球還有地心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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