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歸檔:joeykuo

林飛帆用不用手機?台灣的7-11孤島經濟

這是一篇討論台灣經濟和貿易的文章,稍後也會論及服貿。題目太硬,因此輕鬆論之。除了薪水單,年輕人不喜歡看數字,這點我知道,高來高去的經濟數字無感,台灣生產的貨品45%銷到中國,台灣90%的農產品、98%的能源靠進口,我還不是照樣的過小確幸日子?

不談數字,那就來談談東西。就在你讀這文章的這一刻,檢查一下你穿戴在身上的每一件東西,然後360度轉一圈,看看出現在你周圍的每一件東西。清點一下,其中有多少樣東西,100% 台灣製造?答案是,除非你正好在吃麵線,一樣都沒有。

幾乎你用的所有東西,包括垃圾袋,它的成份都來自幾個不同的國家,甚至幾十個國家,它是散落在地球的白人、黑人、黃人、棕人的共同活動結果。林飛帆用的手機如此,他穿的軍外套雖然標示 Made in China,但也是多重貿易的結果。

囉哩叭唆這一大堆,只是為了在你腦中確立一個觀念:「貿易」是今天世界得以存在的基礎,沒有了國際貿易,美國中國日本都活不了,台灣更活不了。這好像是常識,但你我真的懂了嗎?

「逢中必反」是否無懈可擊?

讓我們以台灣為例,想像一下貿易中斷的情景。台灣是個孤島,前後左右360度都是海,以台灣的資源條件,所有的能源、工業生產原料、食品的關鍵材料,全部都來自進口。只要船隻進不了港、飛機落不了地,三個月之內台灣就要回到18世紀的生產狀態,也就是乾隆皇帝的年代。那時,台灣進貢的珍品是芭樂和草蓆,乾隆說聲謝謝然後御批「下次免貢」。

相對於台灣,如果美國貿易中斷,它活個幾年沒有問題,若人民再犧牲一下,活個30年都沒問題。中國,不就曾經與世隔絕了30年嗎?

台灣能有今天的經濟以及生活方式,實在就是把自己縫進了世界貿易這塊大布料的結果,隨便掐指一算,今天世界貿易網中,沒有一條經緯線和台灣無關。若不是貿易,你我連內褲都沒得穿。

好了,談到這裡你還是可以說,這些也不過就是常識啊,囉哩八唆些什麼?但是接下來我要提出的問題,就沒有那麼好對付了,這問題將考驗你究竟有沒有「常識」!

準備好了嗎?這問題就是:中國的貿易,已經縫進了世界貿易經緯線中的大部份,再過十年,地球上每一條貿易經緯線中都有中國的勢力,台灣如果「逢中必反」,那台灣就沒有貿易可做了。孤島台灣的經濟,其實是一個「7-11」式的經濟:店面(地理)小,不能靠庫存,只能靠快速週轉,週轉的越快越發達,物流中斷三天就得關門。7-11若「逢陳必反」,不向姓「陳」的人買貨,也不賣給姓「陳」的顧客,它應該撐不了3個月,因為「陳」是大姓。競爭模式有如7-11的台灣,一旦「逢中必反」成為了世人皆知的招牌,世界上的絕大部份商業單位都會對台灣敬而遠之,因為「中」在世界上是「大姓」,今天至少50%流通於世界上的貨物、原料、資金,都具有「中」的血緣關係,十年後可能接近100%。經濟上「逢中必反」,相當於在台灣做生意的商家「逢陳必反」。

別搞錯了,這裡談的不只是「台灣」和中國的關係,而是地球上任何一個小國家和中國的關係。西班牙如果「逢中必反」,西班牙也將沒貿易可做,荷蘭如果「逢中必反」,它也沒貿易可做。啊,你可能會說,荷蘭可以賣鬱金香給歐洲鄰居啊。錯了,今天荷蘭鬱金香的育苗工作,一半以上在中國完成,然後才出口到荷蘭。我不騙你,十年之後,任何一個小國家如果「逢中必反」,不但經濟無法進行,國民連內褲都沒得穿。

幾千里外的西班牙、荷蘭都做不到的事,距離中國才200公里的台灣如何做得到?

新加坡人口5百多萬人,其中至少50萬人是近十年來的中國移民。你如果到泰國、馬來西亞、越南、緬甸、柬埔寨、寮國逛一圈,到處都是中國商人。這些國家和中國接壤,坐汽車就可以到。澳洲、紐西蘭、日本,雖然得坐飛機,中國商人和移民也很多。它們可能「防中」,甚至「恐中、仇中」,但它們都負擔不起「逢中必反」。

我聽到標準答案的反駁聲了:人家沒有被中國威脅啊,中國沒有想統一那些國家啊。

你說的很對,情況的確如此,但是這個理由離「一刀斃命」還很遠。如果在這個理由下我們就「逢中必反」,那麼上文所談的「逢中必反」的經濟後果,你又如何面對呢?

很弔詭的,台灣的「逢中必反」進程越快,台灣落入中國懷抱的速度就會越快。這邏輯很簡單。當任何一個國家接收到台灣所釋放出的「我們逢中必反」的信息之後,這個國家就會對台灣開始有戒心,開始不信任台灣的夥伴關係,因為他們國內的所有進出口經緯線都有中國因素,他們幹嘛自己觸霉頭和一個逢中必反的國家打交道呢。嗨,這裡同樣不要搞錯了,這不單是「台灣」的問題,如果西班牙「逢中必反」,荷蘭公司在貿易上就會迴避西班牙,如果日本「逢中必反」,那麼連郭台銘先生都會迴避日本夥伴,更不用說蘋果公司了。

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台灣多年來為什麼沒和古巴或者伊朗做生意啊?因為古巴和伊朗「逢美必反」,台灣惹不起美國啊。如果「逢中必反」成為台灣的國際招牌,那麼世界上就只剩下一個國家隨時對台灣伸出雙手歡迎。你猜是哪一個國家?哈哈,你猜對了,那就是中國。人家要統一你嘛。

服貿,台灣自己砸了自己腳

不履行ECFA,人家美國客氣的說,ECFA這件事,和台灣是否能加入TPP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如果台灣對美國說,在貿易這件事上我們逢中必反,你看看美國會怎麼說。

ECFA和服貿的某些內容,我也覺得台灣簽得很笨,其中台灣權貴搭線的痕跡也有不少。318學運之後,北京澄清說,服貿牽涉內部中小企業,非常敏感,中國和十幾個國家簽定經濟協議,其中一半是先貨貿後服貿,另一半是貨貿、服貿一起談,不明白為什麼單單台灣要求先簽敏感的服貿?

我個人的判斷是,這是台灣的金融、銀行、保險業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些行業深怕被社會檢驗,於是通過政商關係,在談判項目中把自己混進了小行業群,和印刷、洗頭捏腳攪混在一起,然後用大陸開放80幾項、台灣只開放64項來企圖夾帶過關。結果沒想到淳樸的台灣人就只看到洗頭捏腳的那一塊,政客們也惹不起金融巨賈,只能在民生行業上做文章,導致混在其中的金融行業也無法過關,連帶的真正與台灣經濟死活相關的貨物貿易都賠了進去。學運最終還是靠了貨貿大咖出面,動用了關公才解了套,整個過程中金融銀行保險業啞巴吃黃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金融保險行業中的權貴家族,聰明反被聰明誤,不但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台灣。 其實,台灣如果老老實實的按照「貨貿」、「金貿」、「服貿」的慣例三步驟走,即使最終服貿觸礁,也不至於耽誤了台灣經濟的真正命脈:貨物貿易和金融流通,更不至於耽誤了其他FTA或TPP的進行。

而今,權貴家族的猴急和自做聰明,激化了社會的恐中氣氛,在貿易關係上,造成了「逢中必反」的氛圍。一般人分不清「服」貿和「貨」貿對台灣經濟的影響程度有著天壤之別。台灣若成為「服貿」孤島,坦白講,日子還過得下去,你幫我煮咖啡、我幫你洗頭,小日子一樣滋潤。但是台灣若成了逢中必反的「貨貿」孤島,台灣的經濟就會徹底垮台,真如某企業家曾經苦口婆心的說:到時候連22K都沒有。

貨貿不簽,台灣馬上輸給南韓、東協小國。反對者會說,我們還可以和美國簽TPP啊。姑且先不談那有多遙遠,沒做過貿易的學生和教授,腦子裡想到「貿易」時,往往是「我賣給你,你賣給我」的原始模型,對於國際貿易的網狀動態關係毫無感知。今天你買一台電腦,主機板來自台灣公司在大陸、東南亞的工廠,鍵盤可能來自印度,CPU來自美國公司的馬來西亞廠,其中幾百個部件來自數十個國家的交錯組合,這整個過程的關稅算計是以千分之幾的差距在考慮、物流順暢度的考慮是以小時為計算單位。

單單一個美國的TPP,坦白講,對台灣貿易經濟的用處有限。說一個大家都懂的比喻,如果遠傳電信的用戶,只能在遠傳網內互打,而不能和台灣大哥大的用戶互通,這樣的手機服務有個鳥用?手機要有用,就得跨網互通,而且得快、得便宜,貿易也一樣。拒絕加入中國的貿易網,就像一個手機用戶只想和遠傳、台灣大哥大的網路相連,但拒絕和中華電信的網路互通。這樣的用戶,將來連手機都買不到,只能不用手機。

服貿可以晚簽,甚至不簽,但是貨貿和金貿牽涉到台灣這個「7-11孤島」的世界網路,不能不簽。如果這個政府爛到讓你沒信心,那麼請記住,下一個政府也得簽。這不是哪個政府的問題,而是台灣的問題。哪個政府或政黨若告訴你「逢中必反」沒問題,那麼它實質上就是「賣台者」-台灣經濟的出賣者,同時它也是實質上的「迎中者」-迫使台灣最終不得不接受中國的接濟。

你用手機嗎?你穿衣服嗎?你吃東西嗎?「喬家大院」-立法院內的諸公諸婆肯定都得用穿吃,但他/她們當中很多人,沒有在想台灣經濟,他/她們在引導台灣走向最醜陋的境地 -經濟持續敗壞之後不得不迎中。

推翻國民黨,還是推翻剛性政黨?

從318學運到核四抗爭,青年以及他們的老師們,要的都是「真正的民主」;這顯示了,單靠20多年來的一人一票選舉形式,還不足以帶來真正的民主。這點我同意。如果今天台灣還有人堅信只要把一人一票進行下去,台灣就會真民主,嗯,那他不是高度近視就是高度重聽。

為什麼一人一票還不能真民主?有人說,那是因為有國民黨這樣一個政黨存在,推翻它,讓它在台灣消失,台灣就能夠真民主了。等到了一個沒有國民黨的台灣,學運、工運、社運都不需要了,318不會發生,核安也不用再抗爭了。

這種論證很迷人,很方便,但如果說歷史有鐵則,那麼其中之一就是歷史會捉弄人。人以為只要當下去除了A,世界就會往B 的方向前進。事實上,這種「想當然耳」是一個基本邏輯的錯誤;去除了A,只代表「非A」,而「非A」不一定帶來B,也可能帶來的是C,D,E……

一切惡來自剛性政黨結構

以推翻國民黨為例,有人深信只要去除了「國民黨」這個A,「台灣政治從此沒有惡勢力」這個B就一定會出現,但從來不去想可能出現的C:另外一個不叫國民黨的政黨繼承了惡勢力,或者D:惡勢力來自剛性政黨結構,只要是剛性骨架的政黨,誰當政都一樣。

推翻國民黨,台灣才有希望。如果這句話的意思是:推翻國民黨所代表的剛性政黨骨架,台灣才有希望,那麼我贊成。但如果這句話的意思是:推翻「國民黨」這個玩意,台灣才有希望,那麼我就不贊成。原因很簡單:剛性政黨講究組織紀律,它的存在目的是為了打仗、為了奪權、為了奪取權力之後的保權;在剛性政黨骨架下,真正的憲政不可能,真正的法治不可能,真正由下往上的國民經濟動力也不可能。這是馬英九執政六年來帶給台灣的寶貴結論。但是,台灣人民看懂了嗎?只要剛性結構還在,即使不是馬英九,結果還是一樣。但同樣的,即使推翻了「國民黨」,只要剛性政黨還是台灣的政治主流,結果也還是一樣。

馬英九執政之初,好像要對國民黨的剛性骨架動手術,這從他吸納反對黨人士、與國民黨內傳統勢力切割可以看出。但隨後證明,他終究是個深受中國政治傳統熏陶的半吊子,三下兩下就失守了,不但最終沒有撼動那剛性骨架分毫,而且還投身剛性骨架,不惜損毀憲政分際,以黨之手腳騷擾政府之玉體,以黨之骨架匡衡立法之運作。

剛性政黨來自一對父母。父親是蘇俄列寧式政黨對早年國民黨的調教,母親是中國皇族把政的千年大傳統。這兩個文化因子,一個外來,一個內生,但卻一拍即合,乾材烈火之下生出了兩個兒子: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若非孫中山先生早在俄國勢力進入中國之前就在西方精神下開發出了三民主義,後來的國民黨會更慘。而拒絕孫中山的共產黨,歷史已經證明,其剛性結構硬如磐岩,箝制中國至今。

馬英九以689萬票、立法院過半的條件之下,卻執政徹底失敗這件事,可以這樣來描述: 一個沒有中心思想而自戀於一己歷史地位的人,闖入了一個空有剛性骨架卻已失去應有能力的政黨,左右支絀,徹底凸顯了其無能帶領國民黨轉型,同時也徹底凸顯了一個剛性骨架的政黨在開放社會中的邪惡性。

照理來講,反剛性威權統治的台灣民進黨,應該走上柔性結構。然而,又是歷史的捉弄,使得民進黨一旦成為一個「黨」,就有如醉漢一般的時柔時剛,凸顯了民進黨終究還是一個沒有核心價值觀下的一種集合。

民進黨竟也只是有樣學樣?

歷史在兩方面捉弄了民進黨。其一,就像剛破殼而出的天鵝,第一眼看到的是隻大鴨子,就以為自己也是隻鴨子。除了國民「黨」之外,早期的民進「黨」沒看過其他可能的「黨」,因此有樣學樣,也搞起了什麼「中央」、「地方」、「主席」、「常委」、「黨紀」、「人頭黨員充民主」的把戲,殊不知那是國民黨從1000萬平方公里的大陸軀殼帶來硬塞在3.6萬平方公里的台灣軀殼上的剛性統治結構。這踏錯的第一步,使得成年後的民進黨就像大半隻鴨子,偶爾發出幾聲天鵝之鳴。例如,什麼兩個太陽、一個月亮啊,都是一種「剛性結構看問題」的思維反映。如果不是太陽只能有一個,怎麼會用「兩個太陽」這個概念來譏諷狀況呢?你能想像,美國人民會用「幾個太陽」來描述政壇人物的鬥爭嗎?318學運會用「太陽花」來作為渴望的象徵,難道不是預設了對一個「明主」、「明君」的期待?難怪當年中國用太陽花來象徵對毛主席的期待。

歷史對民進黨的第二個捉弄,就是民進黨出身在一個「大政府」的年代。「大政府」與剛性政黨,是一對孿生兄弟;因為「剛性」的強處就在於「指揮」,在指揮力之下,一定傾向於大政府。這就像鴻海公司或中國的華為公司,在領導者的剛性指揮力強大之下,公司自然具有走上龐大之傾向。

大政府的指揮系統由上而下,不可能產生由下而上的動力;另一方面,大政府裡面好吃的東西很多很多。走進一個任你指揮的滿漢全席宴會廳,你能不動心?再加上一個「中央/地方」的樁腳結構,大家不搶食?人非聖賢,國民黨、民進黨都非聖賢,在「大政府」的結構下,誰執政誰通吃,你抵擋的了這誘惑?我恐怕抵擋不了。有句名言:壞人做壞事不可怕,好人在結構下不得不做壞事才可怕,說的就是這個。

台灣的「黨府一家」體制、大總統體制,加上「中央/地方」大政府體制,才是萬惡之源;而讓這三者沆瀣一氣的,就是「剛性政黨」的骨架。弔詭的是,「吃大政府」的誘惑,又強化了剛性政黨的個性、加重了大總統的權力。這是一個環環相扣、自我循環的迷宮,只有進口,沒有出口。

在這條惡性自我盤旋的大蛇身上,有一個七吋可以下手制服它,那就是:推翻政黨的剛性骨架!推翻了這骨架,台灣就可以憲治,就可以法治,政府就會自然縮小,「一起吃政府」的惡習就會終止。

那麼,如何推翻剛性政黨骨架呢?道德訴求是沒用的,推翻國民黨是沒用的(記得本文開始所講的邏輯謬誤嗎),當下之道,就是學習德國訂立政黨法,徹底規範剛性政黨的行為,把它的習氣關到籠子裡。德國在二戰後,社會認知到民粹選舉的大總統容易走上黨政合一,也就是希特勒現象。還好馬英九無能做希特勒,但是下一個有能的總統呢?在今日台灣的剛性政黨、剛性政府文化加上大總統制,如果體制不改,遲早會出現希特勒現象,或許台灣太小,惹不出什麼世界大事,但是要葬送台灣卻綽綽有餘。台灣至少得有政黨法,才能避免這一天。

至於是否推翻「國民黨」,那是後話了。在台灣有了政黨法之後,如果國民黨繼續荒腔走板,倒也不失為督促人們注重免疫系統的一個提醒。管它國民黨還是民進黨還是其他黨,哪個政黨願意對號入座做闌尾,就讓它去吧。

訂立政黨法,不需要修憲,立法院諸公婆就可以辦到了。但是多年來,不論藍綠委員,都不願意走上這條路。你猜為什麼?你和我一樣聰明,你猜對了!

再來發動一場「XXX佔領立法院」運動,立委不簽字承諾訂立政黨法就不退場,如何?老師們,全力進攻民間版的政黨法,如何?密室黑箱自然就會無生存空間,靠政治湯圓吃飯的人自然會陸續改行。政黨法不會讓政治不鬥爭,但是會讓政治越鬥爭越進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越鬥爭越退步!

(本文曾刊於:聯合報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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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英文:由「總統」變成被架空的「總祭司」

台灣的政治生態,已經由30年前的極權統治,轉向了今天的巫術統治。別誤會了,這裡面也有進步,正是因為有了一人一票和言論自由,掌權集團才不得不放棄極權的任何念頭,而退而求其次的發明出了巫術統治。巫術的本質是蠱惑,而不是拳頭;極權的成功靠拳頭,而巫術的成功靠一套蠱惑的技術。巫術統治,必然不可缺少三個要素:祭司、祭儀,啊,還有那倒楣的祭品。

巫術統治中的祭品、祭司、祭儀

先談祭品。典型的例子就是此次拔管事件中的管中閔,還有那拔管不力的潘文忠。是的,因學派鬥爭而僥倖中選的管中閔,還有因不願果斷拔管的潘文忠,都不過只是巫術統治生態下的祭品。  

再談祭儀。不像極權統治用拳頭就能達到目的,巫術祭祀,一定要有儀式,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台灣過去十年來,巫術統治日臻完善,祭儀大致可分三部份:媒體輿論造勢,隨著需要扭曲行政流程及法規,還有就是介入司法程序。此三者若統一指揮並用,其勢可所向披靡。巫術也有教派之間的互鬥,誰贏誰輸,哪個人成為祭品,就看誰的祭儀操作技巧更為統一,更為高明。  

再來看祭司。巫術生態中也有流派,各流派有各流派的大祭司,大祭司下又有中祭司,小祭司,也不乏在各流派中篡流遊走的流浪祭司。具有獨立價值觀、獨立看法者,終究是不能成為祭司的,不幸混入祭司群中,甚至有最終被挑出來成為祭品的風險。  

近兩年來的台灣政治,可以總結為一場巫術流派之間的大混戰,但真正的高潮,應該出現在兩年之後。舉凡引起社會對立深化的事件,如勞資爭議、幾例幾休、年金爭議、軍公教退撫爭議,一直到拔管事件,無處不見巫術流派推出的祭司、祭儀及祭品。這還只是2018地方選舉之前的流派戰爭,未來兩年面對的2020大選,將會有源源不絕的祭司、祭儀以及祭品的出現。  

由總統變成總祭司

我寧願相信蔡英文的人格特質、教養和政務背景,並不喜歡巫術統治。然而,不管她喜歡不喜歡,她身為總統兩年,尤其是最近一年,她的角色已經變成了總祭司,而且還是被其他大祭司架空的總祭司。  

就像武俠小說中的華山派分為氣宗和劍宗,也像水滸傳中108好漢好娘各有秉性脾氣和功過,名義上的領導者,並不一定吃得住底下的流派。巫術也一樣,但不管什麼流派的祭司,都懂得一個道理,那就是名義上還得有個總祭司。總祭司強勢,流派祭司就乖一點,倘若弱勢,那就各路神仙妖魔都登場了。前面說過,還好台灣已經有了一人一票和幾近放浪的言論自由,在選舉與選舉之間的時段,祭司們只能力求架空弱勢的總祭司,並讓他擔負所有被犧牲祭品的罪責。  

蔡英文總統當下,就是這樣一個被架空的總祭司。她是一個在巫術環境中,半推半就的被一人一票選出來的總統,她也許並不情願自己由一個實權總統變成一個被架空的總祭司,但這也怪不得別人,人的一生,決定總是自己要做的,結論總是自己要下的,不然就奮起一博,不然就願賭服輸。

放任祭司,最後自己變成被架空的總祭司

蔡英文由總統變成總祭司的兩年過程中,有一項責任是她自己必須100%負起來的。那就是,在民調下滑和法理台獨氣氛的兩相夾擊之下,她選擇了放任各流派祭司所激起的社會矛盾,以為這種放任可以轉移對總統角色的壓力。若給予諒解得說,在當下美國和中國利用台灣作為角力棋子的壓力下,身為代表國家的她,進也不能,退也不能。然而,流派祭司們卻把這種台灣兩難的處境,當成各自舉辦祭儀和尋找祭品的時機。這場景似乎只能描繪為:巫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對於祭儀剛結束的拔管事件,客觀來看,管中閔和潘文忠,都是祭品,後面都有偷笑的祭司。至於吳茂昆能否保留祭司角色,或是也終成祭品,那就得看下一步巫術政治的發展路徑了。無論如何,這事件進一步做實了蔡英文的總祭司角色,哪怕是被架空的。

台式民粹與資本主義無關

所謂的「藍綠惡鬥」下的民粹,已經越來越是一場廣義的「靠不上體制吃飯的人」和「靠體制吃飯的人」之間的拉鋸戰爭。廣義的後者,包括了鑽體制漏洞的企業主、靠俸祿為生的族群、靠補貼致富的機構和個人;而廣義的前者,就是佔人口大多數的自力更生者。這是一種基於體制的階級鬥爭,與西方資本主義中基於私人財富差距下的階級鬥爭,具有本質上的不同。

多人轉向利益型從政

台灣的媒體不學,經常順手的把台灣平民對貧富不均的不滿,與西方的「99% 對 1%」階級抗爭現象之間劃上等號,那其實是一種嚴重的誤導。資本主義下的貧富不均,至少還是出於富人的不斷自我努力或創新,其體制或有推波助瀾之罪,但通常不是富人財富的直接來源。反之,在台灣,許多富人的財富直接來自體制。這問題很複雜,但是只要舉一個例子,就可探其奧祕。西方資本主義下的政商關係,多半是「商而優則政」,最突出的範例就是前紐約市長彭搏(Bloomberg),他在經營實業、富可敵國之後,從政玩一把。台灣的大政府體制下的政商關係,則基本上是「政而優則商」,意即從政的目的在於吃政府,或帶著一幫意圖在財富上雞犬升天的弟兄們一起吃政府資源。從政這件事,自從解嚴之後,已經由理念型從政轉向利益型從政,成為窮人翻身或窮士翻身的終南捷徑。君不見,多少原來是小老闆的人藉著體制而翻身為大老闆,多少原先是窮公務員的人30年間靠著微薄俸祿就能聚積萬貫家財?多少原來清寒的聰明人通過選舉從政就能「一世為民代、三世不愁吃穿」?

台灣的貧富不均及其帶來的民粹,其罪不在資本主義,而在前述的黨府體制以及大政府體制。賴到資本主義頭上,有點自我貼金了;台灣,離資本主義的精神以及法治還差得遠著呢。

然而,已經形成的台灣式民粹,確實在消耗台灣的老本,它是一場惡性循環,它讓靠體制吃飯的人生出濃厚的危機感,因而出招保護體制,甚至產生「能撈的時候就先撈」的零和心態,這又進一步加深了民粹的情緒和道德訴求。

台灣三反:「反智力、反專家、反邏輯」

更不幸的是,當領導人無能、政府團隊失能之時,民粹只會更加極端。台灣,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態,它對社會的傷害巨大,並有可能再也走不回來。台灣式民粹之下,台灣已經邁入一個「三反」的社會:「反智力、反專家、反邏輯」,這點又與西方諸如「佔領華爾街」的民粹有所不同。西方資本主義下刺激出來的民粹,其理性程度以及論證能力,遠非台式民粹所可及;在他們那兒,民粹是一場智力對智力、專家對專家、邏輯對邏輯的鬥爭。

我們難以想像,在台式民粹之下,台灣可以推動任何有實質意義的政策。任何議題,都會瞬間無限上綱;壓力之下,已經失能的政府經常未經法治程序就行動,討好了民粹就失信與國際,討好了國際就失信於人民。

還好,在台式民粹的底層,還有下一章所描述的「平民三精神」的依託:「誰怕誰、人不能欺負人、不完全相信權威」。這種台灣原生的精神,它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關鍵還是在於體制改革以及價值重設。

賤賣烏克蘭

古往今來,大國要收拾小國,最陰的一招就是把小國逼到必須「賤賣自己」的處境。烏克蘭,這個土地為台灣17倍,人口兩倍的「准主權國家」,當下就面臨「不賤賣就死」的困境。

烏克蘭GDP為1700億美元,但國家外債就高達1300億美元,其中600億即將面臨到期,包含了欠西方的錢,還有欠俄國的170億天然氣費用。現在,西方經濟自顧不暇,但俄國於去年8月首先全面中止烏克蘭貿易以逼宮,然後年底開出了欠款打7折,另外加貸150億美元的條件,烏克蘭的兩派人士就內亂了,國家就分裂了。

烏克蘭內部分裂而自殘

這裡的教訓是:幾百億美元就可以讓一個國家分裂!烏克蘭土地肥沃,為歐亞三大穀倉之一,金屬礦產極為豐富,軍事科技強大。以其土地、人口、資源來論,這個國家在地球上未來一百年的「價值」,應該至少上百兆(百萬億)美元,然而在大國政治以及內政無能之下,只要用其價值數千分之一的「價格」,就可以將這樣一個國家納入政治版圖。

如果你是搞大國政治的,這樣划算的事,你會錯過嗎?即使當下不存在這種划算,你是不是無論如何也要製造出這種划算的局面?說烏克蘭只是一個「准主權國家」,那是因為它雖然從蘇聯體獨立出來,但在歷史糾葛以及現實逼迫之下,它的「主權」其實只是名義上的,在政治市場上只不過值幾百億美元。

烏克蘭雖然曾為蘇聯聯邦一員,但是它並非「自古以來就是俄羅斯的一部份」,它搞不好還是俄羅斯民族的祖宗。這地方四萬四千年前就有人群居住,還是整個印歐語系的發源地,歷經希臘、羅馬、拜占庭、奧圖帝國的統領以及回教文化和基督教文化的鬥爭,曾經為俄羅斯文化的中心;赫魯雪夫、布列茲涅夫這兩位統領蘇聯達30年的領導人,都出身自烏克蘭。

這樣一個地理上夾在俄羅斯板塊以及歐洲板塊之間的重地,現在僅僅因為幾百億美元現金週轉的壓力,就足以操弄國民,導致內部分裂而自殘,其國民的國家價值感竟然如此不堪。烏克蘭陷入今日街頭火拼死人的境地,看起來還是因為各派政治人物以及國民,在「烏克蘭只能附庸」的宿命感之下,對「如何出賣烏克蘭」這件事沒有共識。否則,若同心協力,何以在極賤的價格下,俄國及歐盟就能如此挑動烏克蘭人,以至事態發展到讓全世界看到烏克蘭人命這樣的不值錢?

小國必須時刻警惕

以小人之心來看,烏克蘭的政治人物在這場「賤賣烏克蘭」的行動中,必然也有私利角色,否則,怎會因為幾百億美元週轉不過來,就走到了屠殺人民的地步呢?相對於烏克蘭的「主權價值」而言,幾百億美元固然是個微不足道的笑話,但是,其中若能帶來幾億美元的附帶好處,對於個別政治人物甚至黨派,卻是個天大的數目,這完全看一個人是從公立場還是私立場看事情。對於沒有見過大錢的小國政治人物或黨派來說,幾億美元的好處費,能獲得它就已經算是祖上積德了,儘管在國家的層次上,那是千分之一的折扣賤賣。

當下的烏克蘭正在賤賣國家,更妙的是,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你我將會見證,這場賤賣還會在「國際」的監督下進行。你說,烏克蘭23年前拿到的「國際主權認證」,有什麼意義呢?這個主權國家的認證,不過是在日後「一翻兩瞪眼」時刻到來的時候,提供了「國際」干預的合法證書罷了。

小國,必須時時刻刻警惕那些可能導致日後「不得不自己賤賣自己」的作為,否則終將一日醒來,發現從那一天開始,鮑魚只能當蛤蜊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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