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歸檔:joeykuo

一天就改變你的史觀,然後花三天放下它

歷史學家有「史觀」,平常人有嗎?你我一般人,每天吃喝拉撒睡,擔心22K,擔心退休金拿不拿得到,擔心中國對台灣的威脅力,擔心下一場選舉藍綠誰勝,憎惡這個那個政客,痛恨這個那個政策,這些市井小民的日常擔憂與情緒,和宏大敘事的「史觀」有關係嗎?我有「史觀」嗎?

你一定有史觀,而且那史觀就像一個盒子把你關在裡面,陰險的告訴你事情該怎麼做,問題該怎麼想;你若不小心,這個史觀盒子將限制你的一生,到50歲,到70歲,到你的家人看到你的棺材的那一天。這是壞消息,但是也有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作為一個人,你永遠有能力跳出那個盒子,從外向內看,看清楚了,可以自我挑選一個更大的盒子住進去,讓天地更廣闊。我們之中的少數人,竟然具有跳出盒子之後,就拒絕再住進任何盒子的能力和智慧,從此像莊子「逍遙遊」所描繪,大鵬展翅於天地之間,不再受限於一樹、一山、一水、一島、一陸。

也許,你就是那個少數人。我們來聊聊,今天主控台灣一般人的「史觀盒子」有哪些,然後再來看我們有沒有意願、能力跳脫它們。我不是歷史學家,以下僅僅是生活中的一般觀察,可能對,也可能不對。但這裡的關鍵不在對錯,而在於培養一種跳脫盒子的習慣。事實上,倘若人們用「對錯」作為史觀討論的指標,本身就預設了盒子是不可破的,那也就談不上跳脫盒子了。

「本土原旨」史觀 vs. 「移民雜燴」史觀

台灣是一個「自古以來就XXXX」的國家,還是一個因為移民而不斷變遷的國家?如果傾向前者,那就是一種「類中國」的史觀,講究的是「正統」(在台灣叫「正港」),視非正統者為異類。如果傾向後者,那就是一種「類美國」的史觀,講究的是先雜燴後融合,願意來的就不是它類。

台灣的「主體性」,應該基於前者,還是後者?如果基於前者,「台灣人」的定義就應該是一連串條件的集合——只有在符合條件A、B、C、D……的檢驗下,才是正港。如果基於後者,定義就簡單多了——選擇台灣這個島嶼的成年人以及他/她們的撫養人,無論種族血緣和宗派,無所謂正港不正港。

事實上,台灣就是「雜燴」,或者叫做「大鍋菜」;各式各樣的原住民,葡萄牙、西班牙、荷蘭人的混血,隔鄰大陸的、已經過數千年上百種族混血的「漢人」、日本人的混血,這麼多原料,一直到今天都還在融合過程中。這事實帶給了「本土原旨觀」一些困擾,「正港」的切割點應該放在哪呢?公元第幾年呢?

中日戰爭還在台灣打:日本二代史觀 vs. 中國二代史觀

荷、葡、西國和台灣的戰爭,老早就已結束。中國和日本的戰爭,歷史學家說已經在1945年結束。但若跳脫單一歷史事件,由史觀的尺度看,中日戰爭還有餘緒,而且還在台灣開打。

簡單的事實:日本擁有台灣將近50年,1945當時年齡在50歲以下的「台灣人」,國籍都是日本人,之前去中國都得拿日本證件申請簽證。中國的國民政府接收台灣時,基本的行政系統如戶政、警務、水電、生產管理,都還是由「日本日本人」帶領著「台灣日本人」執行。隨後的日本人遣返,究竟遣返了多少比例?遣返後又再回到台灣的有多少?滯留的有多少?浪人佔多少?混血家庭的數量有多少?至今仍是禁忌題目。

有人說,如果不是國民政府刻意打壓日本因素,這些疑問不會變成禁忌。我想,這是合理的陳述,但不是全部。試想,漢人與原住民的混血比例,一直到林媽利醫師幾年前基於DNA統計發佈的「閩客族群 85%有原住民血統」之前,都還是大多數閩客族群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到今天都還是個忌諱話題。具有原住民血緣是一件完全與日本因素無關的事情,至今無法面對正視,只能歸因為台灣人自己的史觀怯懦。

沒有省籍矛盾;只有中日史觀矛盾

今日台灣的政治無解,許多人歸因於「省籍」矛盾。但是再往下深挖,「省籍」的概念還是一個以中國的省份為座標的概念,對於根本不承認自己是中國人的人來說,何「省籍」矛盾之有?矛盾的根本,應該是坐落於「中日史觀認同矛盾」,也就是「中日戰爭」還在台灣打。或者更尖銳的說,就是「廣義的中國第二代和廣義的日本第二代還在台灣打」。舉凡藍綠割裂、國民黨的外來政權原罪說、支那人滾回去論調,其最深層的心理,只有史觀矛盾才能充分解釋。

令狐沖的困擾

在「中日史觀開打」這個主軸之外,台灣還存在一個副軸,那就是「擁美」和「反美」的史觀。擁美者相信,台灣的施政和生活方式應該美國化,而美國必然會保護台灣到底。反美者則相信,美國的價值和生活方式不足取,且美國對台灣僅僅存在戰略利益的關懷,最終必在中美利益交換之下「棄守」台灣。

讀過金庸「笑傲江湖」者看過來:令狐沖體內被意外灌入六股真氣,這六股氣在體內亂竄,令他精神難熬,時而虛脫,時而亢奮。台灣體內,正有六股真氣:擁日、反日,靠中、反中,擁美、反美。六股真氣亂竄之下,所有的對外政策、對內政策無一得以執行,有限的資源及預算,割裂成六個方向;台灣這個令狐沖,空有一身武功,卻徹底落入了迷茫、困惑、憤怒、憎恨,大多數時候處於精神失常狀態。

炎黃史觀 & 百姓史觀

中研院院士許倬雲先生曾謂,過去人所寫的「中國史」,其實都是「民族史」,但他在寫中國史的時候,都是在世界史的宏觀尺度下看所謂的中國。許先生的多本巨著,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尤其是那本「我者與它者」,道盡了所謂「中國人」其實只是人類的諸多種族在亞洲大陸的那一區塊下的逐步融合,所謂的「漢人」已經沒有種族的意義;在融合過程中反覆出現的「我意識」對「它意識」的鬥爭,不過是權力的、經濟的、社會的地盤鬥爭。小民不知,還真以為自己在參與一場具有崇高意義的使命。

誠哉斯言!一旦出現「我族vs.它族」的史觀,就是災難的開始。孫中山先生了解這點,因而主張「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而毛澤東為了奪權,主張中國分裂,倡議新疆和西藏應該獨立。當然,這是往事,得到權力後的中共就改變了「我」與「它」的定義,開始宣揚一統帝國下的民族和諧。然而,理念歸理念,現實歸現實,「漢人」的「我者」意識,根深蒂固的把新疆的維吾爾人以及藏區的藏人視為「它者」,導致了今天的水火不容境況。

對於台灣,早期的中共一向以為台灣的主文化是「漢文化」,再加上戰敗撤退到台灣的人士更是無可置疑的「漢人」,因此,早期對台政策的主軸一直是基於「炎黃史觀」——大家都是炎黃子孫。然而如同本文前述,台灣的漢人移民已經在兩三百年間與原住民基因融合,再加上隨後60年間與日本的基因融合,早已不認同「炎黃子孫」,更何況「炎黃子孫」本身就是一個經不起任何推敲的虛構概念。中共在察覺「炎黃史觀」的溫情喊話無效了之後,改弦易轍,換成了務實的「百姓史觀」。

台灣還很「老百姓」

在中國,共產黨員稱呼非黨員為「老百姓」。這是一種史觀的表現:掌權者非官即軍,其他三教九流一律為「百姓」。歷史上幾千年來的百姓,自我意識就是自己該被照顧,誰把我照顧好了我就說誰好。在這百姓史觀之下,歷來中國的統治者都明白,民可載舟亦可覆舟,而得到民心的要素有三: 1)我照顧你的食衣住行;2)我再給你發財機會;3)再讓你在有限領域內作土皇帝。這三點,就是掌權者給百姓的權利,而交換條件是,百姓放棄自我小領域之外的自由意志和權力。30年前,讓世界嘖嘖稱奇的中國「改革開放」的真實內涵,就是這個交易公式。

經過了幾次打交道失敗的教訓,中共發現,台灣雖然在多黨制一人一票之下好像「民主」了,但事實上台灣人還是「很百姓」,政治口號只是奪權工具,實務上還是「誰把百姓照顧好了,百姓就說誰好」。換句話說,中共相信,同為「漢文化」,同為「我者」,台灣應該能接受實施於中國內陸的同一套「百姓三原則」。

若細細體會中共近三五年來的對台動作,其間無不循著「百姓史觀」在運作,並不嚴格區分藍綠。順者,就多照顧你一些,小順發小財,大順發大財;逆者,只要不跟鈔票過不去,還是讓你沾些好處。對位高權重者,如台面上下的政治人物,中共盡量不介入內鬥,不干預他們各自的「中央級土皇帝」地位;對位低權輕者,如地方農漁會幹部,則積極鞏固他們的「地方級土皇帝」地位。從實施的成果來看,台灣各界吃這一套的人還真不少,顯示了台灣人腦中具有「百姓史觀」者確實很多。

潛意識中的史觀,就是一張天羅地網。台灣為何擺脫不了種種中國式史觀的牽絆?說來非常弔詭,台灣越強調「本土原旨」史觀,就會越陷入中國史觀,這其中道理有點傷感情,但是不能不說:台灣根本就沒有「本土原生」的歷史,就像美國根本沒有「本土原生」一樣;台灣事實上就是「移民雜燴」,一切的「本土原旨」論述都是虛構的,不過是來自大漢文化的某種扭曲投射罷了,一種大漢文化下「我者」與「它者」的海島場演出。這真的很弔詭:台灣「去中國化」的方式很中國化;結果去除了表面,但骨子裡還很中國,例如上上下下都抵禦不了對岸的「百姓史觀」統戰策略。

放下史觀=立地成佛

以上論述了幾種存在台灣人腦中的史觀:本土原旨史觀,移民雜燴史觀,日本二代史觀,中國二代史觀,炎黃史觀,百姓史觀。先不論其優劣利弊,難道台灣人就只能在這幾種史觀中打轉,任其廝殺,然後力盡而棄?台灣陷在「史觀殺戮戰場」中,有沒有脫身之道?

當然有!那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史觀在人的腦中深不可測,但是再深,它還是在腦內,而不在腦外。只要是在腦中的東西,你我其實都有能力處理,那就是,「意識到它、說出它、然後學著放下它」。這過程,有點像電腦系統的整理,任何開機時自動?動的軟體,只要找到它、備份它,不讓它自動?動,只在需要時造訪它。

困在史觀盒子裡的人,其實就是宿命論者:一旦被歷史說服,未來也就是那麼回事了。宿命論,就像是一台沒有前視窗只有邊窗和後視鏡的車子,開著這樣一台車子上路,即使不撞車,也絕對開不快。而正常的車子,前視窗開闊,供駕駛人奔馳,後視鏡小小一塊,僅供變換車道時瞄一眼。台灣,要開哪一種車子?

人生在世80年,其中真正用來決定自己命運的,也不超過50年;這是上帝贈送的基本點數,用完就沒了。作為一個人,我們是要被史觀綁架一生,還是要放下它,直接以一個「人」的天良、理性、感性來實現自己生命的意義?

台灣與近代世界遭遇才400年,就世界近代文明史而言還是個少年,照理不應該出現根深蒂固的史觀,然而,現在存在人們腦中的史觀卻很頑固;就像早老症的患者,才20歲卻已經滿臉皺紋。台灣最好放下史觀,不管是哪一種,因為哪一種都是被強加的。年紀還輕的台灣,最好把主體性直接建立在「人的價值」上,從人的本質來勾勒台灣,展現移民國度的氣魄,而不要把主體性建立在任何史觀上。

花三天時間,放下你的史觀,從此用一個移民國度的精神來拓展台灣的未來性,如何?

(本文曾刊於:聯合報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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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幸福自己救

台灣人擔心自己過度依賴中國,不止經濟,還有政治、文化、社會。在大企業的生存方向不斷朝著中國傾斜的當下,無力的小民採取的辦法是「推開中國」,他們想把中國拒之於門外。

烏克蘭獨立了24年,但在地緣上和文化上,它推不開俄國。烏克蘭土地為台灣17倍,人口為台灣兩倍,歐洲三大穀倉之一,金屬礦產極為豐富,軍事科技強大。以其土地、人口、資源,它尚且推不開俄國,以台灣的條件,又如何能推開中國?

台灣現在的「拒中」,其實是個「殺敵五千、自損一萬」的辦法。中國已經是世界的一部份,對世界開放,就不可能剔除中國因素;眼下的台灣就像一個堅持吃純素的出家人:只要菜裡沾了一點油腥,整盤菜就推開不吃。一套「葷腥不忌」的中國論述,當然不是台灣之福,但是台灣至少需要一套「奶蛋素」式的中國論述。如果連「奶蛋素」都不能接受,那麼世界上就沒有台灣可吃之菜了。

台灣必須走上「自主幸福」

中國是推不開的,認了吧。但推不開,不見得就一定要溶進去。台灣若想保持長久的自主性,策略絕不在推開中國,而在接納世界:打開大門,讓世界走進來,中國是世界的一部份,他也會來,那就讓他來吧。

對台灣前途的真正威脅,不在中國進來,而在台灣根本不歡迎世界進來;多數的台灣人只想安安靜靜的在島上過小日子,不想應付世界走進來後的紛紛擾擾。非常弔詭的,台灣人不歡迎世界的入侵,最終會導致不得不接受中國的入侵;換個方式說這道理:接受世界的「入侵」,就是防止中國入侵的最佳辦法。

把話說到底,以台灣的地理、人口、國民素質的條件,根本不可能承載一個「從此公主王子過著幸福快樂小日子」的自足國度;上世紀70-90年代的經濟幸福,多半來自美國的眷顧以及中國的閉鎖,那只是上天給的紅包,現在紅包已經被收回,但台灣人還舊情綿綿的期盼天天可以過年。

「被動幸福」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台灣接下來若還想幸福,只能走「自主幸福」,那就是把有限的資源,包括土地、人力、人才、產業、金融、資訊、文化,和世界有機的結合起來,而不僅僅是貿易掛帥。

「自主幸福」是對心理、人格、行為習慣的大挑戰,其嚴峻程度不亞於常年領薪水者突然被迫創業。台灣400年來的殖民、類殖民生存經驗,其實就是「自主幸福能力」的最大障礙。而今創傷猶在,用「說NO」來抗拒世界走進來,確實情有可原。但是,無限期的懼怕任何外來世界的「入侵」,只會有兩個結果:本土機構邪惡的將有限資源吃乾抹盡,以及中國成為最後剩下的唯一入侵者。

台灣的「貨機崇拜」

貨機崇拜(Cargo Cult)這個詞,自1945年由人類學家提出後,成為研究人類荒謬行為的一個模型。後經物理學家費曼(Richard Feynman)於1974年在加州理工學院的畢業典禮演說中加以幽默的詮釋,從此成為知識界喜愛引用的一個概念。現在,我們也用它來,半帶心酸的,詮釋一下台灣現狀的荒謬。

「貨機崇拜」普遍發生在人類的歷史中,但是稱之為貨機(Cargo),當然是在有了飛機之後。簡單講,它是一種相信「形式」可以帶來「實質」的群體心理變異。二戰期間,美軍趕走了南太平洋小島上的日軍,進駐扎寨,修建飛機跑道,接著一架一架的飛機帶來大量的文明物資。島上的原住民看傻了,瞬間相信了貨機就是天外神祇的信差,而人可以通過頭上戴著的「法器」(無線電耳機)把神祇召喚而來。

台灣的貨機崇拜現象特別嚴重

二戰結束了,美軍離開了,留下了跑道和空空的通訊室。土著心慌了,文明的美妙又瞬間消失了。於是,巫師及長老們,把椰子殼切成兩半戴上頭冒充耳機,找來竹竿冒充天線,口中念念有詞,再派人到跑道上揮舞芭蕉葉。他們把所有能夠記得的「形式」都詳盡複製,相信這樣就可以帶來「實質」-貨機的到來。

費曼後來在「別鬧了,費曼先生」一書中,批評那些只講究論文數量卻不講究研究品質的學者為「貨機崇拜派」。轉身一想,台灣以論文數量決定教授的學術地位,國科會(現科技部)和教育部的研究經費隨著論文數量打轉,豈不就是「貨機崇拜症」?台灣的各種政府招標走形式,產官學個個懂得利用形式和指標來撈錢,人們還以為椰子殼和竹竿的形式就會帶來「品質」,這又何其荒謬?

上個世紀,台灣經濟曾有高度起飛,其實只是個機緣:全球生產鏈剛剛成型,加上美國對台灣的眷顧,加上中國的閉鎖。現在機緣已經不再,但台灣舊情綿綿的想著當年的港口經濟、科學園區,口中念念有詞的說著「亞太中心」、「自由經濟區」、「633指日可待」、「黃金十年」,架勢擺足了,但沒有實質。民眾昂首企盼著貨機的到來,巫師和長老們在跑道上揮舞著芭蕉葉,但是貨機至今不再來。

「貨機崇拜」曾被人用來描述發展中國家的「空心領袖」現象,犯這毛病的,不止台灣。但是,台灣的貨機崇拜現象特別嚴重,不但產生在政界、學界,連教育界和各種社會團體也未能倖免。今天的台灣,形式主義當道,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先進指標都拿到這個小島上「一鍋煮」,以為形式完整了,實質就會到來。看來台灣還真需要幾位人類學家。

台灣如何避免崩盤?

喜歡不喜歡,台灣人現在的心理時鐘和生理時鐘,就是選舉時鐘。政治,被選舉時鐘控制,那是天經地義,但台灣現下的經濟、文化,也已全數被選舉時鐘控制,完全失去了一個正常國家應有的節奏,連企業的弊案、司法的進程、學生的教育,都隨著選舉時鐘的滴答聲起伏。

在每四年歸零的選舉時鐘下,台灣沒可能承載一個國家的靈魂,沒有英雄,沒有典範;任何理性討論都無效,因為每個劇本四年就失效,任何政策牛奶的保鮮期,如果還有的話,最長也就四年。因此,台灣國不成國,政府不成政府,人物不成人物。

所謂的「夏蟲不可語冰」,只活一個夏季的蟲子,和它討論寒冬就要來臨是沒有意義的。套用這句話,今天的台灣可形容為「選舉動物不可語崩」,只活在四年一輪選舉中的動物,腦子裡沒有多餘空間思考台灣崩盤的可能。

黨國中華四結構層層剝

那麼,台灣有沒有可能崩盤呢?應該說,如果台灣社會、台灣人在未來十年之間還無法掙脫「選舉輪迴」的話,台灣一定崩盤。這是極其基本的邏輯;一個國家的建設,一個社會的持續發展,需要長遠,例如20年的規劃,而台灣這個國家眼下已經落到每三個月推翻規劃一次的地步。即使是一個個人,都經不起每三個月重做一次生涯規劃,何況一個國家?

在選舉輪迴下,台灣就像兩群人,一群在艇上,一群在海裡,海裡的人奮力搖晃艇身,要使艇上的人坐不穩摔下海,然後自己上艇,如是週而復始。天際的暴風線已經形成,烏雲已經滾來,艇上艇下的人還在扭打。

智者說,遠行者不怕慢,只怕站。其實還有比停下來更可怕的事,那就是不怕站,只怕原地打轉。停滯,至少還可以保持體力,而原地打轉,比停滯還要可怕。台灣,今天就處在這個可怕的狀態。

接下來18個月,台灣將被選舉時鐘主宰。但是,我們是否可以在夜深人靜時,泡一壺茶,燃一柱香,思考一下,如果台灣是一個正常國家,它有哪些20年的規劃該做?倘若不做,台灣就會崩盤?

以下僅僅是諸多根本問題中的四個切片,更多的,需要有心的眾人來集思廣益。

食之者眾,生之者寡

台灣的人均GDP,已經被南韓超過,比起新加坡更是望塵莫及,但有人說還好,有人說太丟臉。其實,各國的地理人文都不一樣,不能單以人均GDP判高下,例如,台灣的老人比例大於新加坡,這對平均數也有影響。台灣人均GDP 2.08萬美元,新加坡人均GDP是台灣的3倍,6.46萬美元,但我們不比這個。

要比,就比就業人口的平均產值;這就像兩家公司,行業類似,但A公司的平均員工產值超過B公司兩倍,這時B公司再狡辯也沒用,那就是從董事會、總經理到員工都不如別人。

台灣的2013 年GDP是4800億美元,主計處說,當下台灣就業人口是1105萬人,換算下來,工作人均生產值為4.35萬美元。

新加坡2013年GDP 為3730億美元,其國家統計局數字顯示,工作人數為350萬人,工作人均生產力為10.65萬美元,台灣的兩倍多。

這已經差人一倍了,但也沒什麼好說的,摸摸鼻子檢討自己的缺點就是了。要命的不在這裡,生產力不如人,但台灣有小確性啊,大家泡泡咖啡,遊山玩水,幸福指數高啊,人均產值低不影響過小日子啊。

我們來看台灣的崩盤點在哪裡。新加坡總人口540萬,因此350萬工作人口要養190萬不工作者,負擔率是1.84人支撐1人。而台灣總人口2350萬人,1105萬工作者要養1245萬人,負擔率是0.89人養1人。台灣工作者的社會負擔正好是新加坡工作者的兩倍!同時,台灣人口結構急速老化中,政府還鼓勵多生,工作者的負擔率將持續加劇。而同時,台灣工作者的生產能力還不到新加坡的一半!

看到崩盤點了嗎?有救嗎?有的,只要台灣人能夠擺脫選舉輪迴。新加坡的祕訣,就是:引進年富力強的外來工作者。540萬「人口」中,包含了150萬移民或長居的外來工作者,這個工作人口結構調整,花了新加坡20年。台灣要避免10年後因社會負擔而崩盤,只能改變世界觀,重新定義「台灣人」,走出村落化,別無他途;即使通過經濟結構調整而提升若干生產力,也是杯水車薪,而增稅只能改善政府的財務,改善不了人口結構下的國家生產力。

「吃皇糧者」比例,接近中國

提升就業人口的生產值,固然道路漫漫,但路途中還有一隻大老虎,它也足以讓台灣崩盤。那就是台灣的「大政府」框架,其嚴重程度已經直逼大家看不起的中國政府。且慢生氣,聽我道來。

台灣各級政府的帳面負債加上隱藏性的負債,在舉債額度40%的紅線下,已經瀕臨破產,拖不過5年;如果再計入國營企事業的部份,甚至折騰不了5年。有關細節,學界和媒體界都已有詳論,此處不再贅述。

雖然世界各國或多或少都有財政危機,台灣政府和學界中的某些人也拿著「美國日本也一樣」的說辭來安慰自己和人民,但是,台灣的問題有一個不一樣。那就是,台灣有一個「帝國型」的中央/地方財稅體制。它與美國的聯邦財稅體制和日本改革後的地方財稅自治體系大大不一樣。

台灣的帝國型體制源自中國大陸,這是一個「一條鞭」體制,為的是一體統治1000萬平方公里的帝國;這件枷鎖式的大衣,後來被披到了只有3.6萬平方公里的台灣身上。只需舉出一個例子,就可以凸顯這件大衣的荒謬性。中國在大清康熙年間,平均每91個百姓養一個「吃皇糧的」,也就是拿國家財政薪水的人員。這比例在今天的中國是每 30個百姓養一個吃皇糧的,遠惡劣於大清盛世。而台灣呢,銓敘部的數字是公務人員28萬9800人,教育人員19萬2000人,軍職(不含役男)是13萬7700人,軍公教總數61萬9500人。若再計入所有其他「吃皇糧的」,例如國營、國控企事業、種種亂七八糟的官方財團法人、基金會等等,總數應該不下65萬人。以2350萬人口相除,今天台灣每36個人民養一個「吃財政」人士,負擔比例接近中國。台灣怎能不被這件「體制大衣」吃垮?憲法下的五院部會制,還有中央/地方8級行政體制怎能不徹底檢討?

然而另一方面,台灣在美國的影響之下,實現了貫穿全國的一人一票制度。沒有人意識到,帝國型的中央/地方統治體制,加上了一人一票的民主,就是一帖對國家經營管理的毒藥,形成了常年的「中央以財政控制地方,地方以選票箝制中央」的舉世無雙拔河機制。20個部會,乘上8級行政,就是一個160個格子的矩陣,每個小格子就是一個小地盤,台灣的政治惡鬥和所謂的「民粹」現象,也多與這「利益矩陣」結構有關,結構性的官商勾結、官官相護、人員自肥,就更不用說了。

有解嗎?當然有解,制度是人設置的,無解的是人的腦袋、人的既得利益,不是制度。簡略來講,台灣老早過了「訓政」階段,可以由五權回歸他國行之有年的三權結構了,臃腫無效的部會結構自然會因此減少扞格,政府身上的肥肉自然會逐步消腫;監察權為何不能轉移立法院呢?考試院的功能又為何不能置於行政院之內呢?另方面,目前8級的行政、選舉結構,應該扁平化至3到4級。縱橫兩方向的「縮政府」,作者在《與中國無關》一書中有所詳述,此文不贅。但總而言之,若擺脫不了引誘政黨操弄的大政府體制,台灣勢將付出比今天更醜陋的代價。

總統制,還是內閣制?

憲政上,除了已經不合時宜的五權結構,台灣還有一個舉世無雙的「大總統制」,這和孫中山無關,完全是台灣人自己搞出來的,如果一定要賴到歷史,賴到袁世凱先生身上倒還公平一些,因為袁世凱不想受到內閣的牽制,立下大總統典範,而台灣有人想做袁世凱。

(真正的)總統制還是內閣制,這不是簡單的選擇題,而是需要澈底談透的一團問題。說複雜也不複雜,其實就是一個「權責相符」的問題。權責相符,不一定就帶來善政,但是權責不符,帶來的一定是惡政,而那就是台灣的現狀。

今天的體制,既不總統也不內閣,而是個雙重權責脫鉤的體制。在執政層次,大總統有權無責,而內閣「有功無賞、打破要賠」;在政府層次,中央「有財權無事責」,地方「有事權無財責」。這樣一套東西說可以運作,你信嗎?其結果只能是「狗拿耗子貓看門」,各黨各派上下其手,政治手段掛帥。這是管理學的ABC,但是台灣就在這種管理學低級錯誤之下跌跌撞撞了近20年。

總統制也罷,內閣制也罷,基本條件是權責相符。同理相推,立法院權責相符嗎?人民選了立委,本來說明書上標的是保鮮期4年,但如果一年就臭了,也不能退貨,這樣的立法院,比起7-11還不如。

德國在二戰後,社會承認民粹選舉的大總統容易走上黨政合一,也就是希特勒現象,因而修改了憲法。還好現任大總統無能做希特勒,但是下一個有能的大總統呢?在今日台灣的剛性政黨、剛性政府文化加上大總統制,如果體制不改,遲早會出現類希特勒現象,或許台灣太小,惹不出什麼世界大事,但是要葬送台灣前途或者賣掉台灣卻綽綽有餘。

改行內閣制,或許會讓台灣再亂五年,但是總比亂到死要好得多。內閣制下,誰在選舉中大勝誰就完全執政,鬧出太大笑話就倒閣改選,改選不如人意就組聯合政府。這樣的結果,不論是政治蠢才,還是希特勒,都選出不來,政府也不會被單一政黨綁架。

道德解決,還是經濟解決?

或許是因為繼承了儒家的泛道德文化,台灣社會遇到經濟困境時,經常祭出道德。當水電必須漲價時,台灣的總統會以「節約美德」教導人民少沖幾次馬桶、少開幾次冰箱;當物價上漲時,政府的勸導是衣服多穿幾年、菜揀便宜的吃。再以稅種取名為例,諸如「奢侈稅」、「富人稅」,都是一種迎合社會道德傾向的命名方式,而削弱了其經濟學意義。

台灣民間,也經常以道德眼光看經濟問題。例如,對「有錢」這件事施加道德壓力,要求有錢人把錢「吐出來」,渾然忘記了如何把有錢人的錢導往正向的經濟活動以增進整體社會好處。再如,台灣有許多真正需要政府、社會關懷的弱勢族群,近年來受到了社會團體的關注,這是台灣與世界主流價值接軌的好事。然而隨著「為弱勢抱不平」成為顯學之後,「弱勢」開始變成一種「身份」,這就不得不說是泛道德的濫觴。當弱勢變成一種身份之後,任何「相對剝奪感」下的較弱一方,都必然站在道理這一邊。這樣一來,社會對抗就沒完沒了,法治也經常的被侵犯,靠著「替弱勢撐腰」維繫自己社會地位的人士也就應運而生了。

政府與民間相互比賽「誰比較道德」,導致台灣幾乎所有的經濟大政策都陷入自我矛盾、自我抵消的狀態。若是「真講道德」,那也就罷了。但是台灣式的道德,經常是利益的偽裝,沒有中心價值,而是隨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移轉。身處在現代經濟環境中,「君子不言利」的虛偽文化,造成了各方「言必稱道德、靜靜吃三碗公」,而社會也竟然容忍,使得惡行得以在幾乎無後果的條件下進行。

在泛道德下,壞事偽裝成好事,但真正的好事往往無法進行。例如,台灣即將邁入老齡化社會,然而失智老人、病癱老人的常照機制至今無解。民間相信,照顧失智、病癱老人是政府和家人的事;政府若不提供長照,就是政府「不道德」,兒女若不親手照料老人,就是「不道德」。兩相夾殺之下,導致老年長照無法商業化、產業化,正規的現代商業機制例如保險、家庭護工、老年社區等等,都因為法規限制或無利可圖而退縮,導致「有錢買不到照顧」。而與此同時,不正規的老人中心應運而生,培訓不足(且被中介剝削)的外勞看護充斥。這豈不是「道德殺人」的現代版本?

為什麼台灣的托兒所相對不缺?因為大家在道德觀上容許受監督的商業化運作。我們的社會容許商業化照顧幼兒,卻在商業化照顧老年這件事上路障重重,為什麼?在台灣的「寵物照顧產業」遠遠比「老人照顧產業」發達的當下,是否該徹底檢討那些沒有中心思想的泛道德「假面」了?

社會問題中的相當一部份,可以用經濟解決、法律解決,若通通落入泛道德解決,甚至「選舉時鐘」下的泛道德政治操作,那才是真正的不道德。

如何避免台灣崩盤?清單遠遠不止以上四項。台灣,該開始準備清單了,選舉動物們也該開始清腦袋了。艇若翻了,即使是不倒翁也會淹死。

什麼樣的父母,養出什麼樣的教育部

人才來自教育,但教育不一定來自國家。猶太人1948年才建國,但從18世紀起,猶太人就人才濟濟,思想、科技、經濟上影響了整個地球。試問,四處遷徙、到處受排擠的猶太人,何以在沒有一個國家教育體制,也沒有「教育部」的條件下,得以培育地球級的人才?

答案是:猶太人沒有國家、沒有政府、沒有教育部,但是有紮實的家庭教育和自己的學校。套用台灣最流行的句法,猶太人向來「自己的孩子自己救」。在這種價值觀下,建國之後養出了今天的以色列教育。

那麼我們再問自己:台灣有統一的國家教育,有專權的教育部,有集中的資源,何以今天的台灣人普遍對自己和兒女所受的教育不滿?何以台灣教育不出地球級的人才?何以台灣教育出來的大學生,極大比例的還不如猶太人教育出的高中生?大小絕對不是原因,以色列的土地只有台灣的60%,人口只有800萬人,台灣的1/3,而全球猶太人的總數也只不過1800萬人,比台灣的總人口還少得多。

台灣教育「很中國」

有人說,台灣的官方和家長受到傳統中國教育方式的束縛,因而施展不開。這是事實,但也有點怪;台灣教改的同時期,也是「去中國化」的高潮期,怎麼在教育這件事上的壞習慣、壞價值去不掉呢?是不會切,還是,根本不願意切?

至今台灣的教育還「很中國」,其中最要命的一點就是,台灣社會如同中國社會一般,還認為教育只是「國家的事」、「教育部」的事。我知道,這樣講會讓很多人跳起來,教育怎麼可能不是國家的事、教育部的事?但是,正是這種打不破的「中國式信仰」,導致台灣今日教育與世界脫節。道理極其簡單,台灣的政府基本上是與世界脫節的,把教育完全托付給政府,當然也就脫節了。而今大家看到的教改失敗和近日的12年國教風波,正是台灣父母、家庭、學校把教育全盤「托付」給政府/教育部的後果。(經濟全盤托付給政府的後果也一樣,但那不是本文的主題)。

公平的說,比起40年前,台灣近20年來的官方教育,在形式上確有進步,從填鴨應試型,走上了開放多元型。然而,為什麼社會還不滿意?這種不滿意,是否只是進步過程中的陣痛,隨著時間就會越改越好,然後台灣就開始人才輩出?答案顯然不是的。這還得由「開放多元」這觀念的本質談起。

唐裝改西裝 —沒有靈魂的教育新世界

教改以來,「多元化」及「開放」一直是各界,包括官方,腦中的神龕。今日的問題,難道是多元化和開放的後果?道理上不可能,除非人們願意回到威權式的教育風格。那麼,原因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台灣家長、學校、教育部腦中所想、口中所稱的「多元」與「開放」,其實還只是一件由唐裝修改而成的西裝,因而鬆鬆垮垮、怪裡怪氣,扣子經常扣不上。

教改的背景是威權、填鴨教育;人們希望擺脫那種狀態,因而有了教改。威權填鴨教育是中國特色,台灣人受夠了,猛力一跳,卻跳進了另外一個中國特色,那就是形式主義的坑洞,那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坑洞。非常弔詭的,也非常中國的,台灣人因為拒絕威權靈魂,而跳進了一個什麼靈魂都沒有的世界。

失去靈魂的後果 —形式主義和指標主義

在這個沒有靈魂的教育新世界裡,只有才藝,只有形式,而沒有思考,沒有感悟,但一切的一切,都有「指標」。因此,學生會多少種才藝,成為了「多元化」的指標,學生是否參加校外活動,成為了「開放」的指標,學生取得多少張校外的獎章,成為了「才能」的指標。這種指標掛帥的形式主義,取代了威權教育時代的考試分數掛帥,濫觴之餘,連大學教授的「學術成就」都以發表多少篇論文為指標。台灣人認為,這樣就和國際接軌了。殊不知在形式主義、指標主義之下,「因人施教」、「適性揚才」根本上已經不可能。「緣木求魚」這句成語 —順著樹幹找魚,正是所謂「教改」的寫照。

指標主義:潛能的殺手

一個學生,可能對色彩非常敏感,但是因為同時被迫學習笛子、跆拳道、英文,而喪失了發展成為畫家的機會,雖然他的綜合指標不錯而上了名校。另一個學生可能數學極有天份,但因為作文也不錯而糊裡糊塗的在排序之下上了名校的中文系。這導致了人才資源的錯誤配置,這是社會的損失也是當事人的不幸,但它卻天天發生在你我周圍。

就在上禮拜,一位知名大學的教授談起了一件事,他意外的發現了一名中文系女生的數學天份比起數學系研究生還要高出許多,但是這個女生自己完全不知道。她從幼稚園、小學、國中、高中、大學一路受教育,只知道自己考數學時感覺很容易,但從來不知道自己可能成為數學奇才。

我認識的一個朋友的小孩,從小成績不好,國文、英文兩不通,但一直看不起數學老師,因為他們「太爛了」,經常被他看破手腳。他是個喜歡電動遊戲的數學小天才,倘若及早把他導入編程(Coding)的領域,他可能大放異彩。但因為文科成績差加上叛逆性格,綜合指標始終低落,最終輟學。他現在在台北萬華幫人賣衣服,他今年17歲。

形式的指標主義,使得台灣學生什麼都淺嚐即止,樣樣事物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人類天生的思考力和感悟力就這樣隨風而逝。家長不再重視子女的真實能力,而汲汲於找補習班和老師幫孩子蓋上各種「印章」,校方則熱衷於組織孩子參加外國(收費的)公司主辦的「通通有獎」商業展覽。整個「教育」,變成了比較誰家有錢的競賽。

大人的集體嘉年華=孩子的災難

台灣的教改,在「多元化」、「開放」的口號下,落入了形式主義和指標主義。這是父母、學校、教育部三方的集體嘉年華,但卻是學生的災難。個別的學校,個別的老師,雖然知道這是場災難,但也勢單力薄,無力回天,只能小範圍的在自己的地盤內施展「小確幸」。家長們呢,少數明白人也只能自力救濟,但多數人還是像魔鬼附身一般,在形式主義和指標主義的宰制下進行對孩子的愛。

官方教育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鏈」,其中牽涉不止是經費,還有各方的前途、地位、面子。若把「教育界人士」和500萬家庭的家長的總數加起來,恐怕不下於半個台灣人口。這就是為什麼它一旦成型之後,哪怕再荒唐,都難以撼動的原因。

一個難以撼動的體系,如果只是出現效率問題,那麼還可以通過結構調理、流程改善來挽救,但是,如果是基本價值觀的問題,那麼,就只能通過手術式的變革以挽救。動手術是一件痛苦的事,通常人們不願意動手術,寧可以拖待變。然而,在今天世界發展的速度之下,「拖」的結果就是越來越脫節。

教育部以為自己是交通部

不客氣的說,台灣的教育部,潛意識裡還以為自己是交通部,管的是學校、老師、學生之間的升學交通秩序,因而設計出各種道路規則、廣設紅綠燈,講究道路使用公平性,如何不撞車。然而,學生的潛能是飛鳥,豈能交通控管?交通控管的結果,或許能餵養出一批遵守交通規則的明星學校和好學生,但是鳥群的翱翔能力和覓食能力卻因此喪失。

什麼樣的家長養出什麼樣的教育部

公平的說,教育部變成「升學交通部」,一半也是父母家長所促成;台灣的教育部,不過是台灣父母家長腦中價值觀念的投射。這裡又不得不提那個讓很多家長不快的觀點:台灣父母對子女的「愛」,還非常中國。中國式的家長愛,把子女當成父母成就的指標,把學歷當成子女成就的指標。這種「愛」的根深蒂固,竟然使得台灣父母看不到台灣已經充斥的「流浪學士」、「流浪碩士」、「流浪博士」的現實,而還爭先恐後的把孩子往體制的絞肉機中送。許許多多台灣父母,受限於他們自己的成長經歷,從來沒有真正體會過「獨立人格」這境界,也不曾體驗過(或忘記了)自主思考的美妙感悟時刻,以至本身的人格就不夠健全。因而,他們只能汲汲於自己和兒女的「社經地位」,所期望於「學校」和「教育部」的也不過就是「滿足自己對社經地位的期望」這件事罷了。

期待體制,還是自救?

12年國教排序入學的問題,就是這種「形式指標主義」加上「家長社經地位期望」兩者激盪的後果。別看某些家長們當下鬧得那麼兇,其中絕大多數,抗議的只是社經地位分配的問題,而不是子女接下來的教育能否適性揚才的問題。說到底,這些家長還是認為教育是教育部的事,而不是學校的事,更不是家長的事。

台灣教育,木已成舟,體制難以撼動。教育部口中的「繼續改善」,估計也不過就是在形式上、指標體系上,做出一些調整。但如前所述,這只是緣木求魚,弄不好還會進一步惡化青年的人才配置,和傷害經濟困難的家庭。

體制再荒唐也難以撼動,但還好在教育這件事上,基本的單位是學校,而學校的校長、老師和家長是可流動的。也就是說,教育可以一個學校一個學校的變革,只要這個小範圍內的老師和家長能夠改變他們的價值觀,就能另立典範,與官方體制進行平行競爭。我們只能假設,在台灣成千上萬的學校當中,總有一批在價值觀上、勇氣上還未「失守」的校長、老師和家長群。他們不能再等待了,不能再寄望於體制了,只能「自己的學校自己救」、「自己的孩子自己救」。

怕的是,中央權威的「部」,通過大一統的「法規制度」,像拍蒼蠅一樣的拍死想要變革的學校、校長、老師,或者那些想要成立新做法的學校的人士。

如果連社會自發的「平行競爭」都要壓制,那麼我們就只能回到那個最最基本的議題:如果取消教育部,台灣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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