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還是做機器人?

教育是用來幹什麼的?走遍地球,萬變不離其宗的,可以凝結為兩個思路。其一,教育是用來訓練人的生存能力的,其二,教育是用來挖掘人這種生物的潛力的。前者,著重的是受教群體的技能,或曰競爭力,後者,著重的是每一個個人的自我實現,或曰人生幸福。

非常不幸的,後者的實現,有賴於前者的成就。用世俗語言說,就是「XX不能當飯吃」,這個「XX」,你可以套進「自由」、「民主」或者一些其他崇高的字眼。但也非常弔詭的,以前不能當飯吃的某些東西,在人類經濟變化了之後,竟然變成可以當飯吃,例如,「遊戲」這個東東。老一代視遊戲為荒廢,但新一代人視遊戲為一個可以用來吃飯的產業;其他如「娛樂」、「設計」、「廣告」、「公關」等等都是。

總歸來講,「吃飯」和「活出精彩」兩件事,需要一種先後的順序和有機的比例,社會才會達到幸福。次序弄顛倒了,人不會幸福;比例失調了,人也不會幸福。

大哉問:台灣在這兩件事上的次序排對了嗎?比例合理嗎?

答案只能是否定的,否則不會有22K的話題,也不會有「小確幸」這種概念的浮出。

那麼,我們就來談談台灣教育中的次序和比例問題。

22歲以前不需要吃飯技能?

今天的台灣,一個人可以從幼稚園到大學畢業,完全碰不到「吃飯技能」這檔事。問題是,新一代的台灣人每一個人都可以讀大學,邏輯告訴我們,未來幾乎100%的台灣人,22歲以前都沒有吃飯技能。與此同時,世界上的先進國家早已在10年前就進入「學用合一」的潮流,20歲、18歲、15歲、甚至12歲創業的案例不斷蹦出。可以斷言的是,以台灣當下的官方教育體制,10年之後台灣在世界上的「吃飯技能」排序,當落入「地球放牛班」行列。

極小一部份台灣人不會受到大影響,那是老爸老媽很有錢的人,他們老早把兒女的房子、聘金、孫輩的出國教育費準備好了。IQ 很高的人,也還好辦,他們憑著高智商,22歲以後再追世界,也還能混日子,例如去替那些IQ比他們低很多的外國人做下屬。

我們關心的是90%的台灣人,如果他們不行,即使10%的「高等台灣人」還能夠嵌入世界潮流,也不過就是那10%的個人造化,而不是台灣整體的提升。

為什麼台灣的教育會落入「22歲以前不需要吃飯技能」的理念?這有幾方面的原因。首先,台灣曾經窮過,12歲就必須幫忙養豬,18歲就必須進廠做工,因此大人們說,不行再苦自己的孩子了,必須讓他們無憂無慮的念完大學。

其二,這是一個「精英誤國」的案例。台灣的精英出國留學,但多半是短期幾年的蜻蜓點水,或只是關在象牙塔中努力,對其他文化的理念、社會經濟其實並無深入體會,然而雖然沒有真正吃過豬肉,但究竟看過豬走路,因而回台灣後很自然就成了意見領袖或位居高位。套一句歷史學家的名言來說,「在瞎子的國度裡,獨眼龍就是國王」,獨眼龍看不到180度,因而容易形成偏見,推波助瀾了偏頗的政策。

其三,當然就是父母腦中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中國價值觀;大學數量越多,升學補習班的數量越多。在教育這檔事上,台灣還很中國。

結果就是,台灣的大學密度居世界之牛耳,有人說是148所,有人說是165所,單單這個確切數目搞不清的現象,就透露了大學如雨後春筍的事實。香港的大學數量是8所,照它的密度,台灣不應該超過25所;新加坡專校林立,但是正式的大學只有兩所,換算人口,台灣不應該超過10所。人口兩倍多的韓國則近似台灣,全國冠以「大學」名義的學校有370所,其中一半是私人辦學,屬於國家層級的有43所,然而,2011年李明博總統公開向全國宣示,大學數量太多已經削弱了韓國的競爭力。韓國教育部長也說,大學數量最好減少40%。

真正的全科大學,台灣有個20家,足矣。30萬到40萬的頭腦可以在「不必擔心吃飯」的環境中天馬行空、放任奔馳,比例上對台灣夠了。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如何提升這20家大學的世界競爭力?如今,台灣第一的台灣大學,世界排名在百名之外,亞洲排名也僅得14。

母雞加公雞,打通中央研究院

在學術上,台灣其實有一個秘密武器,那就是由大陸1000萬平方公里格局帶來台灣的「中央研究院」。台灣才3.6萬平方公里、2300萬人,若就台灣論台灣,何苦去硬撐一個帝國格局的「中央」學術機構?面對吧!中央研究院已經日漸凋零,何苦把自己放在一個看到中國社會科學院就要淒然淚下的位置?

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中央研究院內依然藏有龍虎,足以傲視亞洲。只是這些龍虎都已落入平陽,壓抑度日。就像日本由當年的「脫亞入歐」轉為今日的「脫歐入亞」的覺醒一樣,中央研究院也應該有「脫中入台」的徹底覺醒才是。

因此,中央研究院的學術資源,應該和台灣的20家全科大學資源打通,成為一個「母雞加公雞」的有機資源體系,如此一來,一個領先亞洲的大學體系指日可待。如何打通,這點讓學界、政界去辯論,但終歸不能又變成一個「上級領導下級」的結構,而必須類似一個互聯網互通有無的去中心化結構。

90%的台灣青年不讀大學,去哪裡?

去一個比「讀大學」更美妙的世界!那就是一個「學用合一」的世界。

世界已經實質翻轉,而台灣還把已經普遍的事實當作「前瞻」來看,永遠落後於世界好幾步。首先,技能學習以及創意突破,在先進世界裡老早已經「去中心化」,而融入了各種不同的機制和機構。雖然名義上還稱為「老師」、「學生」,但那只是語言的習慣趕不上現實,「老師」早已不是老師,「學生」也早已不是學生,「教室」早已不是教室。

以MOOC的「慕課」線上學習風潮來看,100萬人在時差、地差之下同學一門知識或技能,「教室」在哪裡?單一「學校」的「文憑」在哪裡?

以中小學的翻轉教室(Flipped Classroom)來看,教室哲學已從「師道」轉為「生道」,塞知識已經變為自主找知識,眼耳掛帥已經變為手腳掛帥。

以軟體程式技能而言,「編程」(Coding)的能力已經成為孩童的基本能力,就像加減乘除的基本能力一樣。10年之後,編程就是人類生活的基本工具箱,一個20歲而不會用編程解決問題的青年,就像一個不會釘釘子的男孩,或者一個分不清口紅和胭脂的女孩。

台灣需要「大人之學」的學校,165間還不夠,500間還差不多,但那不是現在的「大學」,而是跟上世界「高新尖技能」的「專所」。稱為「專所」而不稱「專校」,因為那不是一個為了塞知識、拿文憑的地方,而是一個學用合一、效果可認證的地方。保留了20家真正的大學之後,其他「大學」都應該轉化為專所。

什麼專所?啊,太多了。例如,機器人(Robotics)專所,3-D印刷專所、汽車專所,APP專所,晶片設計專所,工業設計專所,混合媒體專所、廚藝專所,遊戲專所,甚至種種「奇才專所」,讓天賦異能的ADHD(注意力不集中症)或Asperger(亞斯伯格症)者徹底發揮所長……在具體實施上,專所完全可以和產業界以及創投基金結合。企業若願意,可以「前廠後所」;投資界若願意,可以從青年入所一開始就導引創業。所與所之間,可以依性質結盟,形成雲端的「技能交換、創意、創業雲」。

什麼人格,什麼潛力?別逗了

18歲不「讀大學」進專所?這是不是違背了「培養完整人格」、「實現個人潛力」的教育原則?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古董級的價值觀。首先,培養完整人格的工作,應該在18歲以前就完成,今日台灣需要「大學教育」來完成青年的人格,其實是一種笑話。人格的完成教育年齡越小越好,台灣的教育單位把青年的人格教育都耽誤了,還辯稱「大學」也是人格教育的一部份,他好意思說,我都不好意思聽。

再論「實現個人潛力」。每個人的潛力天賦,14、15歲時就已經可以展示無遺了。一個15歲青年,在某種教育體制下,若還看不出他的天賦潛力,那只能說這個教育體系是個悶罐,是個設計用來壓抑潛力的玩意,應該被打破。

隨手舉例。試問大家,在你身邊,有多少青年的某項天賦,因為缺了某個單科(如國文、英文、數學)的天賦,經年累月的受到考試的折磨,導致了他的真正天賦不得發揮?請問,在台北萬華賣衣服的輟學青年中,有沒有數學好、邏輯好,原本16歲就可以設計出精彩APP,但因為國文、英文考試每次30分而徹底憎恨學校的孩子?再來,高中什麼學科都差的青年變成汽修高手,有沒可能在機器人專所中他跨入機器人領域?

請注意,我們這兒談的是90%的台灣青年,而不是那些有錢人孩子,或者,那些憑著高IQ而能靠記憶通過各種考試的孩子。很多時候,那些堅持「全科發展」、「通識教育」的人士,其實反映的是一種精英的傲慢,他們或者家裡有錢,或者孩子屬於高IQ的一群,因而忽視了只有單一天賦或另類天賦的孩子。

90%的台灣青年,需要的是學用合一的專所,能夠把他們的天賦和謀生技能結合的環境。不提供這樣的環境,就是「大人」、政府、教育部的罪惡。

在當前世界的MOOC條件之下,沒有理由對孩子或青年的天賦缺陷作出任何拔苗助長的動作;何況,大部份被制式教育還有考試體系判定為「缺陷」的,其實是被壓迫出來的,而不是真正的缺陷。十年之後,我們是希望看到大量沒有謀生技能且「科科平庸」的青壯年們,還是看到經過專所認證、生活無虞、自我感覺與世界同步、閒暇時通過MOOC補充自己不足的青壯年們呢?選擇,在今天台灣掌權掌勢的那群人手中。

要不要教育「部」?

在世界的潮流下,無人車,無人機,無人物流,電子商務、網上銀行、MOOC、萬物相連網(Internet of Things)發展迅猛,今天台灣制式教育的內容與世界脫節的程度,十年之內可能就讓台灣變成失業島,或者落為手工服務業的「小確幸島」。台灣的學術以及教育體系,必須翻轉。如果教育「部」不開始做,那麼不要它也罷;我們不能為了要一個教育「部」而失去了教育的與時俱進。社會能自力救濟的,趕快開始自立救濟,翻轉我們的教育機制吧,若教育「部」拿著教育法規來阻擋社會發動的翻轉,那就打官司吧,讓道理攤在陽光下。

面對共業;翻轉台灣

不管喜歡不喜歡,318青運是一場世代翻轉。儘管在過程中出現過種種不同的訴求,其主調卻明確而響亮:新世代不想再容忍老世代把持台灣了!不是哪一件事,而是所有的事!不管哪一個人,而是所有的人!

還沒看明白這一點的人,趕緊看明白。你也許認為自己很關懷新世代,但你依然可能被劃入阻擋翻轉的類別內;你也許已經決定為新世代讓出某些權力或權利,但你可能會被視為不退讓。台灣已經正式進入世代移交,不管新世代夠不夠成熟,老世代最好以最快的速度,冷靜清點一下自己手中的權力和福利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因為世代翻轉的強烈動力會一波一波接著來。這多半不能怪新世代,因為長期以來老世代能拖就拖,不願正視台灣的問題。常年不放水,水要決堤,能怪水嗎?

最重要的,老世代要理解到,世代翻轉不是「那幾個頭頭」的事情;世代的力量是沒有頭頭的。好像海浪,擋住了「那幾個浪頭」,就能擋住海浪嗎?

世代翻轉的主體,就是 - 整個世代。

為什麼是「翻轉」而不是「過渡」?

若僅用一個字來概括過去兩三年的台灣社會,「悶」應該很合適。但若只看過去8個月,這個字就變成了「怒」。把時間再拉近,近到一個月前,隱隱約約的,「懼」字就浮出了。上至政治人物、豪商巨賈、媒體人士,中至學校老師、文化藝人,下至普通父母、青年學生,或許說不上來在害怕什麼,但都已經感到「事情拖不下去了」。

一個2300萬人的國家,負面情緒急轉直下,由「悶」轉「怒」再轉「懼」,不過花了短短兩三年時間!記憶中,希臘和西班牙都沒有這麼快。而當年的台灣由「衝」、「勇」、「爽」、「變」等等前瞻性氣氛轉變到「悶」的狀態,過程中應該也用了至少20年的時間。台灣怎麼了?台灣人怎麼了?

由線性的緩慢滑坡,到懸崖式的直線墜落,絕不能簡單的歸咎於所謂的藍綠惡鬥,國民黨沒這本事,民進黨也沒這本事。台灣是一個由2300萬人組合的國家,教育普及程度已趨世界頂端,兩個都只有十萬死忠黨員的政黨,弄不出那麼大的事。兩黨的支持者都說對方是台灣一切問題的禍首,但是這就好像說,立法院內那200個學生是318青年運動的「禍首」一樣的昧於真相。區區200人佔領立法院,「動員」不了隨之出現的50萬人,同樣的,僅僅兩造20萬人之間的惡鬥,也激發不出2300萬人的「懼」。

2300萬人集體由「衝」、「勇」邁入「悶」、「怒」、「懼」,除了政客的愚昧惡鬥這因素,一定也有其體制上、文化上的共業,也一定有世界潮流、世界環境的因素。台灣社會如果無法重新拾起整體思維的能力,而一貫的讓眼下的破碎情緒宰制台灣人的自我認識,台灣就不會有真正浴火重生的機會。

盤點台灣,準備移交

因此,「自己的台灣自己救」這口號,如果是喊真的,第一步就是要「盤點台灣」- 盤點台灣人的價值觀、盤點台灣的體制、盤點台灣的財務、盤點台灣政治人物的行為、盤點台灣人的知識結構,最重要的,盤點台灣人的世界觀。台灣正面臨世代交替,目前掌握權力的政界、學界、媒體界「大人」們,如果再將一坨問題,不加盤點的移交給新世代,講難聽一點,就是一種「賴賬」的行為,一種擺明了要把問題賴給下一代的行為。

系統性的盤點台灣,是一件群策群力的工作,既不簡單也不容易,因為它會連續的觸及很多人的利益和感情,但與此同時,進行這件工作的土壤也已經成熟了,因為大家都知道,包括那些利益及感情會被牽涉到的人群,「事情已經拖不下去了」。

台灣社會內部問題,若列出一張盤點表,一張A4紙恐怕都不夠用。舉其大者,如政治上的惡鬥、憲政體制中的權責脫序缺陷、核四問題、多元家庭、是否廢死、財政破產、房價負擔、22K、產業失敗、12年國教⋯⋯這些壓力貌似紛雜,但其實在底層都有一些台灣共業。新世代若不了解這些共業的本質,就會很容易的把問題簡單化、偏頗化,而落入老世代的同樣謬誤,那就等於平白浪費了一次徹底改造台灣的機會,使得翻轉再度成為空轉。以下是這些共業中的六大項。

老齡化的台灣

人口的數量及結構的變遷,才是國家命運的真正推手或殺手。30年前,台灣的人口不過才1800萬,對於實用土地面積才12,000平方公里的台灣(總面積36,000平方公里,但山脈佔2/3),可以說是恰恰好。隨後的人口暴增,乃經濟起飛下勞動力需要,以及富裕後的壽命延長兩相激盪的結果。而今,2300萬的人口對台灣的天然資源而言,事實上已經是超負荷,造成了國土環境的巨大壓力。然而,政府還需要不斷鼓勵生子,那是因為在結構上,老中青幼的比例已經失衡。

鼓勵生育的政策,無論成不成功,都救不了台灣的人口問題。如果不成功,養老的巨大社會壓力以及稅收基礎的嚴重侵蝕,將使台灣陷入困境;如果成功,人口總數的繼續增加將進一步使得台灣島內的資源超載惡化。總的來說,過去的勞動力人口「紅利」,其實只是一張預支的「債務卡」,遲早得還。台灣的選擇只有兩項:父債子還,還是父債父還。

高端人才斷層;低端人力過剩

這是一個銅板的兩面。長期以來,台灣昧於自己地理上只是一個小島的事實,走上依靠「低階勞動力密集」成長的單行道,輕忽了「高階腦動力密集」才是小島生存之道的真理。當年,台灣充斥著低端的技職學校和商專,著實填補了勞動力的缺口,但是隨著逐步富裕,台灣並未沿著「經濟附加價值」的原理將勞動力升級為腦動力,主動放棄了例如德國、日本的高端技術腦動力教育路線,而是走上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人人就讀制式大學的路線。

20年下來,台灣的大學密度執世界牛耳,大批缺乏專業謀生能力的大學文憑生開始湧入社會,這批青年面對的是來自世界經濟發達國家的專業生競爭。與此同時,被嚴重攤薄的大學教育資源,也無能照顧那些原本具有高天賦的大學生,導致拔尖者逐水草而居。這是一個典型的惡性循環:腦動力欠缺導致產業更新困難,高不成低不就的勞動力過剩,導致工資不振,工資低落導致腦動力外流。

20年累積的問題,即使神仙來了,也至少得要10年才能扳回。因此,即使台灣從明天就開始改變教育培訓政策,未來10年間,人才同時欠缺與過剩、薪資低落的現象將是一個現實。有志者或會把這現實當作人生的挑戰、吃苦當吃補,但是大量欠缺謀生技能、感覺前途無望的青年,只能把熱情和精力在「公平正義」的理念下,投身於種種社會運動。整個台灣社會,對於未來至少10年,都得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面臨破產的政府財政

台灣各級政府的帳面負債加上隱藏性的負債,在舉債額度40%的紅線下,已經瀕臨破產,拖不過5年;如果再計入國營企事業的部份,甚至折騰不了5年。有關細節,學界和媒體界都已有詳論,此處不再贅述。

雖然世界各國或多或少都有財政危機,台灣政府和學界中的某些人也拿著「美國日本也一樣」的說辭來安慰自己和人民,但是,台灣的問題有一個不一樣。那就是,台灣有一個「帝國型」的中央/地方財稅體制。它與美國的聯邦財稅體制和日本改革後的地方財稅自治體系大大不一樣。

台灣的帝國型體制源自中國大陸,這是一個「一條鞭」體制,為的是一體統治1000萬平方公里的帝國;這件枷鎖式的大衣,後來被披到了只有3.6萬平方公里的台灣身上。然而另一方面,台灣在美國的影響之下,實現了貫穿全國的一人一票制度。沒有人意識到,帝國型的中央/地方統治體制,加上了一人一票的民主,就是一帖對國家經營管理的毒藥,形成了常年的「中央以財政指揮地方,地方以選票箝制中央」的舉世無雙拔河機制。台灣的政治惡鬥和所謂的「民粹」現象,也多與這結構有關。

老百姓VS公民

在這種怪異的連體嬰結構下,台灣人陷入了兩難:究竟自己是帝國下的「老百姓」,還是民主下的「公民」?如果是公民,那麼就應該自治而不能「吃政府」,相配套的應該是一個小政府。如果是「老百姓」,那麼就可以凡事被政府照顧,相配套的應該是一個大政府。結果是,精明的台灣人民魚與熊掌都要,公民及老百姓的身份一個都不放棄,端看何時何事對自己有利,時而拿美國的價值觀要求政府少管,又時而拿中國的價值觀要求政府照顧。蠟燭兩頭燒,台灣政府的財政,不論哪個政黨當政,都難以支撐。發生在2012-14年間的社會抗爭大事,許多都與這樣一種體制及文化上的背景有關。

道德解決不了經濟問題

或許是因為繼承了儒家的泛道德文化,台灣社會遇到經濟困境時,經常祭出道德,其實那不過是道士畫符。當水電必須漲價時,台灣的總統會教導人民少沖幾次馬桶、少開幾次冰箱;當物價上漲時,政府的勸導是衣服多穿幾年、菜揀便宜的吃。

以房地產稅種為例,取名為「奢侈」稅,就是一種道德傾向的命名方式,若從經濟學的價值觀來論,這個稅種應該命名為「地產資源浪費稅」。道理如下。

如果一個有錢人,因為有錢而想享受,買了三處地產視心情輪流住,既買了家具也使用了水電,他固然在進行一種比其他人奢侈的消費,但是那還是消費,屬於經濟的正向行為。但是如果他只是為了囤房,兩處地產為空屋,那就等於把金錢長期凍結在已不具備消費流轉作用的鋼筋水泥上,削弱了金錢在經濟體系內的流轉效應,那麼他就是在進行浪費。

因此,一個人有幾套房子,和一個人有幾套空屋,是兩種不同的經濟情況;前者也可以課稅,但名目應該是「持有稅」,後者則可以重重課稅,但名目應該是「浪費稅」。這兩種稅都不應該是道德懲罰,而是單純的從經濟附加價值的角度來讓一個人知道,他的行為方式是有社會的經濟代價的。

台灣民間,也經常以道德眼光看經濟問題。例如,對「有錢」這件事施加道德壓力,要求有錢人把錢「吐出來」,渾然忘記了如何把有錢人的錢導往正向的經濟活動以增進整體社會好處。再如,台灣有許多真正需要政府、社會關懷的弱勢族群,近年來受到了社會團體的關注,這是台灣與世界主流價值接軌的好事。然而隨著「為弱勢抱不平」成為顯學之後,「弱勢」開始變成一種「身份」,這就不得不說是泛道德的濫觴。當弱勢變成一種身份之後,任何「相對剝奪感」下的較弱一方,都必然站在道理這一邊。這樣一來,社會對抗就沒完沒了了。

政府與民間相互比賽「誰比較道德」,導致台灣幾乎所有的經濟大政策都陷入自我矛盾、自我抵消的狀態。以開徵證所稅為例,忘了台灣需要外資,忘了台灣的外資引入不但遠遠落後香港、新加坡、南韓,而且已經掉至全球倒數第二名,僅僅高於北韓。

若是「真講道德」,那也就罷了。但是台灣式的道德,經常是利益的偽裝,沒有中心價值,而是隨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移轉。身處在現代經濟環境中,「君子不言利」的虛偽文化,造成了各方「言必稱道德、靜靜吃三碗公」的惡行。在這方面,台灣還很中國。

台灣論述及中國論述兩缺

這其實是一體的兩面,沒有台灣論述,也就不會產生合理的中國論述,而缺少合理的中國論述,孤立形成的台灣論述也就沒有可行性。多年以來,這兩種論述在台灣都處於游離的狀態,遑論一套宏大的系統性論述。

經濟上以及文化上,台灣都必須讓世界走進台灣,然而在缺少一套合理的中國論述的情況下,台灣已經陷入一種情緒的困境:只要中國是世界的一部份,台灣就不對世界開放。在這點上,眼下的台灣就像一個堅持吃純素的居士:只要菜裡沾了一點油腥,整盤菜就推開不吃。一套「葷腥不忌」的中國論述,當然不是台灣之福,但是台灣至少需要一套「奶蛋素」式的中國論述。如果連「奶蛋素」都不能接受,那麼世界上就沒有台灣可吃之菜了。

一個宏大的論述,必須至少是區域性的,甚至是世界性的。其中可包含的元素例如:1. 沒有兩岸安全問題,只有亞洲區域安全問題;2. 沒有兩岸主權問題,只有亞洲新秩序問題;3.中國還在演變,十年後的「中國夢」,肯定和今天的「中國夢」不一樣;台灣的獨立發展對中國的進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換句話說,台灣是未來中國的幹細胞,不容破壞。

以上六項現實,都屬於台灣共業的一部份。這是不分政黨、不分社會階層都得真實面對的。否則,當下的世代翻轉,不是翻回老路,就是翻轉進入進一步的解體。台灣注意!

如果取消教育部,台灣會怎樣?

一個沒有教育部的國家,可以想像嗎?當然可以想像,美國在1979年以前就沒有教育部。

沒有了教育部就沒有了教育嗎?不對吧?2012年以前台灣沒有文化部,在那之前台灣就沒有文化嗎?

組織是人造的,成立組織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目的如果達不到,就該修整組織,如果修整了幾十年還達不到目的,就該質疑它是否應該存在。如果,一個組織的效果被證明是與當初的目的背道而馳的,那麼這個組織就該被消滅。

台灣的「教育部」這個組織,是否達到了教育的目的?它對教育的作用,是正的還是負的?國家提供教育,無非是為了:(1)完整人格的培育;(2)國民生存、生活的能力;(3)國家競爭力的提升。三者皆備,一個教育「部」當之無愧;三缺其一,還能湊合;三缺其二,應該進行組織徹底整改變革;三者無一,顯示用「部」來解決問題本身就是個錯誤。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問問自己、做出判斷,在這三個方面,教育「部」做到了哪幾個?在這三個目的上,教育「部」起的作用是正面大於負面,還是倒過來?

學校、老師、學生,還有所有關心台灣教育的人士們,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取消教育「部」,對你的工作、對你的學習、對你兒女的未來前途,是利多於弊,還是弊多於利?

教育部內的優秀官員、職員,請認真考慮一個問題:如果暫時拋開個人的官職這問題,你對台灣教育的熱情、你的才華、你的創意,在一個沒有教育「部」這樣的官僚機構之後,直接投身到「教育界」,是不是會得到更大的解放,更對得起你自己?

只要分流和自治

啊,原來「教育部」只是個組織,不是教育本身;學校、老師、學生、教材、教學方式、教學熱情這些元素,才是教育本身。首先要追問的是,在當今如此變動的世界中,把所有的教育元素都交給一個「部」來主管,合不合理?當國家的所有教育資源都集中交給一個「部」來主管分配,威權不威權?今天的世界正朝向互聯網的生態飛速邁進,也就是一個「去中心化」的互動自治生態,而台灣的所有教育經費都交給一個「中心機構」來分配,所有有關教育的熱情、開創工作都交給極小數量的人士來審批,你說這是與時俱進,還是背道而馳?

我知道,「取消教育部」這念頭,聽了讓人害怕。台灣今天2300萬每一個還活著的人,從來沒經歷過一個沒有教育部的環境。沒有了教育部,學童營養午餐怎麼辦?清寒子弟助學金會不會消失?考試的公平性誰來維持?課綱誰來製定?學校的產生與撤消誰來把關?老師的薪水誰來發?大學的經費誰來分配?

答案就在四個字:分流、自治。教育部今天承擔了許多社會義務,但這些任務的本質,與「教育」的本質無關。隨手舉例,營養午餐的對象雖然是學童,但是它的本質屬於國民身體健康的範疇,清寒助學金發放這件工作的本質,屬於社會福利的範疇。教育元素中的重要單位——學校,可以成為執行單位,完全不需要一個教育「部」的存在。其他可以依此類推。

斷捨離處理教育部

考試的公平性誰來維持呢?這問題就擊中了教育理念的本質。台灣很多人都考托福、GRE、SAT、TOEIC,它們的公平性既不由台灣教育部維持,也不由美國教育部維持,為什麼台灣人不質疑它們的內容不公正、流程不公正?這是一個機構公信力的問題,任何具有足夠公信力的機構,都可以做這件工作。

課綱問題,和考試問題是一體的,也是一個教育理念的問題。為什麼要有課綱?因為要統一考試。為什麼要有統一考試?因為要所謂的「公平」。為什麼要「公平」?啊,這又擊中要害了。台灣已經邁進現代但是多數家長還停留在古代;在古代,唯一的好出路就是公職,吃皇糧,也就是當官或做公務員。出路唯一,當然就要統考,當然就要「公平」——以分數為唯一標準。因此,統一教科書也好,一綱多本也好,都是纏足或小腳放大。人生下來,頭腦本來是一個開放的CPU,潛能無限,但課綱的實施,卻把受教者的腦袋變成一個儲存定式資料的硬碟。如此「教育」,無異於創造力、思想奔放力的殺手。有課綱,已經夠糟了,還弄一個「部」來保證少數人把持課綱,真的是要把台灣殺到體無完腦為止。

那麼,誰來「分配」大學教育經費呢?這個問題,其實應該先從反面來問:今天你所不滿意的教育現象,其罪魁禍首之一是否就是「經費分配」?「誰來分配經費」這句話中有一個「誰」字,暗示了有一個中心分配方;這句話還有「經費」兩字,暗示了錢來自政府。但想想,教育這件事,一定得錢來自政府嗎?即使錢來自政府,一定得有一個中心分配方嗎?沒有其他的機制嗎?難道問題不就產生於類似這樣的預設條件和價值觀嗎?我相信,「教育界」的人士一定可以設計出比「教育部」統籌分配資源更好的方式。

「部」這玩意,在中國的帝制官僚體制下,就是「集中管理」的組織,用在軍事、財政、交通、疫情防治、救災、醫療、文官選拔等領域有其必要,但用在開發國民腦袋、培養健全人格這件事上,其實很恐怖。在所有的國民事務中,最不應該採用「中央控制」、「集中管理」的領域,就是教育領域(當然,文化也一樣,但那不是本文主題)。

拿出紙筆算算,教育「部」可不可以被取消?

教育「部」應存應廢這話題,其實比起死刑應存應廢、核四應存應廢,對台灣的前途關鍵得多。廢教育部這念頭,極端不極端?是蠻極端的,但是,狀況已經到了不得不逆向思考的時候了。這裡,和大家分享一個判斷教育「部」該不該廢的思考方法,然後你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斷。這個方法,只需要一張紙、一支筆。

管理學上,有一個著名的問題:你家裡有個大抽屜,用了10年,裡面亂七八糟,什麼東西都有,每次要找一件你急需的用品,都得心煩意亂的在抽屜裡翻來翻去才找的到。一天,你決心清理這個抽屜,於是你坐下來,把抽屜裡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拿出來分類,有用的放一邊,沒用的丟棄。你拿出抽屜裡的一只老鋼筆,心想這已經10年沒用過了,搞不好已經壞了,但它是當年你女朋友送你的禮物,你很猶豫,拋棄還是不拋棄?這就讓你掙扎了5分鐘。然後,你又看到一張老照片,扔還是不扔?然後……就這樣,兩個小時過去了,而抽屜只整理了不到十分之一,電話此時響了,朋友找你吃飯,你嘆一口氣,把那好不容易整理出來的幾件東西再丟回抽屜內,下次找時間再整理吧。

管理學問你:如何在5分鐘內整理好這個抽屜,讓抽屜亂這件事不再影響你接下來日子的工作?

管理學的答案:

1. 把抽屜拉出來,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到地上。
2. 眼睛快速掃瞄,挑出你接下來一週內絕對需要用到的東西
3. 拿一個結實的大垃圾袋,把所有剩下的東西裝進去
4. 把那些挑出來下週絕對用得上的東西放回抽屜,把抽屜安回去
5. 把垃圾袋封口,放到儲藏區,日後想到要用時再說。


這樣,你就在5分鐘之內解決了一個你10年來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而且接下來工作效率大增。相信我,我自己多年來就是用這方法整理抽屜、衣櫥,累積的這種大垃圾袋已經十幾個了,有些隨著我搬了好幾次家,但是十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垃圾袋被重新打開過。原來,我的生活中根本就不需要哪些被挑剩的東西,它們原來只是佔據空間的無用物!

林飛帆用不用手機?台灣的7-11孤島經濟

這是一篇討論台灣經濟和貿易的文章,稍後也會論及服貿。題目太硬,因此輕鬆論之。除了薪水單,年輕人不喜歡看數字,這點我知道,高來高去的經濟數字無感,台灣生產的貨品45%銷到中國,台灣90%的農產品、98%的能源靠進口,我還不是照樣的過小確幸日子?

不談數字,那就來談談東西。就在你讀這文章的這一刻,檢查一下你穿戴在身上的每一件東西,然後360度轉一圈,看看出現在你周圍的每一件東西。清點一下,其中有多少樣東西,100% 台灣製造?答案是,除非你正好在吃麵線,一樣都沒有。

幾乎你用的所有東西,包括垃圾袋,它的成份都來自幾個不同的國家,甚至幾十個國家,它是散落在地球的白人、黑人、黃人、棕人的共同活動結果。林飛帆用的手機如此,他穿的軍外套雖然標示 Made in China,但也是多重貿易的結果。

囉哩叭唆這一大堆,只是為了在你腦中確立一個觀念:「貿易」是今天世界得以存在的基礎,沒有了國際貿易,美國中國日本都活不了,台灣更活不了。這好像是常識,但你我真的懂了嗎?

「逢中必反」是否無懈可擊?

讓我們以台灣為例,想像一下貿易中斷的情景。台灣是個孤島,前後左右360度都是海,以台灣的資源條件,所有的能源、工業生產原料、食品的關鍵材料,全部都來自進口。只要船隻進不了港、飛機落不了地,三個月之內台灣就要回到18世紀的生產狀態,也就是乾隆皇帝的年代。那時,台灣進貢的珍品是芭樂和草蓆,乾隆說聲謝謝然後御批「下次免貢」。

相對於台灣,如果美國貿易中斷,它活個幾年沒有問題,若人民再犧牲一下,活個30年都沒問題。中國,不就曾經與世隔絕了30年嗎?

台灣能有今天的經濟以及生活方式,實在就是把自己縫進了世界貿易這塊大布料的結果,隨便掐指一算,今天世界貿易網中,沒有一條經緯線和台灣無關。若不是貿易,你我連內褲都沒得穿。

好了,談到這裡你還是可以說,這些也不過就是常識啊,囉哩八唆些什麼?但是接下來我要提出的問題,就沒有那麼好對付了,這問題將考驗你究竟有沒有「常識」!

準備好了嗎?這問題就是:中國的貿易,已經縫進了世界貿易經緯線中的大部份,再過十年,地球上每一條貿易經緯線中都有中國的勢力,台灣如果「逢中必反」,那台灣就沒有貿易可做了。孤島台灣的經濟,其實是一個「7-11」式的經濟:店面(地理)小,不能靠庫存,只能靠快速週轉,週轉的越快越發達,物流中斷三天就得關門。7-11若「逢陳必反」,不向姓「陳」的人買貨,也不賣給姓「陳」的顧客,它應該撐不了3個月,因為「陳」是大姓。競爭模式有如7-11的台灣,一旦「逢中必反」成為了世人皆知的招牌,世界上的絕大部份商業單位都會對台灣敬而遠之,因為「中」在世界上是「大姓」,今天至少50%流通於世界上的貨物、原料、資金,都具有「中」的血緣關係,十年後可能接近100%。經濟上「逢中必反」,相當於在台灣做生意的商家「逢陳必反」。

別搞錯了,這裡談的不只是「台灣」和中國的關係,而是地球上任何一個小國家和中國的關係。西班牙如果「逢中必反」,西班牙也將沒貿易可做,荷蘭如果「逢中必反」,它也沒貿易可做。啊,你可能會說,荷蘭可以賣鬱金香給歐洲鄰居啊。錯了,今天荷蘭鬱金香的育苗工作,一半以上在中國完成,然後才出口到荷蘭。我不騙你,十年之後,任何一個小國家如果「逢中必反」,不但經濟無法進行,國民連內褲都沒得穿。

幾千里外的西班牙、荷蘭都做不到的事,距離中國才200公里的台灣如何做得到?

新加坡人口5百多萬人,其中至少50萬人是近十年來的中國移民。你如果到泰國、馬來西亞、越南、緬甸、柬埔寨、寮國逛一圈,到處都是中國商人。這些國家和中國接壤,坐汽車就可以到。澳洲、紐西蘭、日本,雖然得坐飛機,中國商人和移民也很多。它們可能「防中」,甚至「恐中、仇中」,但它們都負擔不起「逢中必反」。

我聽到標準答案的反駁聲了:人家沒有被中國威脅啊,中國沒有想統一那些國家啊。

你說的很對,情況的確如此,但是這個理由離「一刀斃命」還很遠。如果在這個理由下我們就「逢中必反」,那麼上文所談的「逢中必反」的經濟後果,你又如何面對呢?

很弔詭的,台灣的「逢中必反」進程越快,台灣落入中國懷抱的速度就會越快。這邏輯很簡單。當任何一個國家接收到台灣所釋放出的「我們逢中必反」的信息之後,這個國家就會對台灣開始有戒心,開始不信任台灣的夥伴關係,因為他們國內的所有進出口經緯線都有中國因素,他們幹嘛自己觸霉頭和一個逢中必反的國家打交道呢。嗨,這裡同樣不要搞錯了,這不單是「台灣」的問題,如果西班牙「逢中必反」,荷蘭公司在貿易上就會迴避西班牙,如果日本「逢中必反」,那麼連郭台銘先生都會迴避日本夥伴,更不用說蘋果公司了。

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台灣多年來為什麼沒和古巴或者伊朗做生意啊?因為古巴和伊朗「逢美必反」,台灣惹不起美國啊。如果「逢中必反」成為台灣的國際招牌,那麼世界上就只剩下一個國家隨時對台灣伸出雙手歡迎。你猜是哪一個國家?哈哈,你猜對了,那就是中國。人家要統一你嘛。

服貿,台灣自己砸了自己腳

不履行ECFA,人家美國客氣的說,ECFA這件事,和台灣是否能加入TPP沒有直接關係。但是如果台灣對美國說,在貿易這件事上我們逢中必反,你看看美國會怎麼說。

ECFA和服貿的某些內容,我也覺得台灣簽得很笨,其中台灣權貴搭線的痕跡也有不少。318學運之後,北京澄清說,服貿牽涉內部中小企業,非常敏感,中國和十幾個國家簽定經濟協議,其中一半是先貨貿後服貿,另一半是貨貿、服貿一起談,不明白為什麼單單台灣要求先簽敏感的服貿?

我個人的判斷是,這是台灣的金融、銀行、保險業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些行業深怕被社會檢驗,於是通過政商關係,在談判項目中把自己混進了小行業群,和印刷、洗頭捏腳攪混在一起,然後用大陸開放80幾項、台灣只開放64項來企圖夾帶過關。結果沒想到淳樸的台灣人就只看到洗頭捏腳的那一塊,政客們也惹不起金融巨賈,只能在民生行業上做文章,導致混在其中的金融行業也無法過關,連帶的真正與台灣經濟死活相關的貨物貿易都賠了進去。學運最終還是靠了貨貿大咖出面,動用了關公才解了套,整個過程中金融銀行保險業啞巴吃黃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金融保險行業中的權貴家族,聰明反被聰明誤,不但耽誤了自己,也耽誤了台灣。 其實,台灣如果老老實實的按照「貨貿」、「金貿」、「服貿」的慣例三步驟走,即使最終服貿觸礁,也不至於耽誤了台灣經濟的真正命脈:貨物貿易和金融流通,更不至於耽誤了其他FTA或TPP的進行。

而今,權貴家族的猴急和自做聰明,激化了社會的恐中氣氛,在貿易關係上,造成了「逢中必反」的氛圍。一般人分不清「服」貿和「貨」貿對台灣經濟的影響程度有著天壤之別。台灣若成為「服貿」孤島,坦白講,日子還過得下去,你幫我煮咖啡、我幫你洗頭,小日子一樣滋潤。但是台灣若成了逢中必反的「貨貿」孤島,台灣的經濟就會徹底垮台,真如某企業家曾經苦口婆心的說:到時候連22K都沒有。

貨貿不簽,台灣馬上輸給南韓、東協小國。反對者會說,我們還可以和美國簽TPP啊。姑且先不談那有多遙遠,沒做過貿易的學生和教授,腦子裡想到「貿易」時,往往是「我賣給你,你賣給我」的原始模型,對於國際貿易的網狀動態關係毫無感知。今天你買一台電腦,主機板來自台灣公司在大陸、東南亞的工廠,鍵盤可能來自印度,CPU來自美國公司的馬來西亞廠,其中幾百個部件來自數十個國家的交錯組合,這整個過程的關稅算計是以千分之幾的差距在考慮、物流順暢度的考慮是以小時為計算單位。

單單一個美國的TPP,坦白講,對台灣貿易經濟的用處有限。說一個大家都懂的比喻,如果遠傳電信的用戶,只能在遠傳網內互打,而不能和台灣大哥大的用戶互通,這樣的手機服務有個鳥用?手機要有用,就得跨網互通,而且得快、得便宜,貿易也一樣。拒絕加入中國的貿易網,就像一個手機用戶只想和遠傳、台灣大哥大的網路相連,但拒絕和中華電信的網路互通。這樣的用戶,將來連手機都買不到,只能不用手機。

服貿可以晚簽,甚至不簽,但是貨貿和金貿牽涉到台灣這個「7-11孤島」的世界網路,不能不簽。如果這個政府爛到讓你沒信心,那麼請記住,下一個政府也得簽。這不是哪個政府的問題,而是台灣的問題。哪個政府或政黨若告訴你「逢中必反」沒問題,那麼它實質上就是「賣台者」-台灣經濟的出賣者,同時它也是實質上的「迎中者」-迫使台灣最終不得不接受中國的接濟。

你用手機嗎?你穿衣服嗎?你吃東西嗎?「喬家大院」-立法院內的諸公諸婆肯定都得用穿吃,但他/她們當中很多人,沒有在想台灣經濟,他/她們在引導台灣走向最醜陋的境地 -經濟持續敗壞之後不得不迎中。

推翻國民黨,還是推翻剛性政黨?

從318學運到核四抗爭,青年以及他們的老師們,要的都是「真正的民主」;這顯示了,單靠20多年來的一人一票選舉形式,還不足以帶來真正的民主。這點我同意。如果今天台灣還有人堅信只要把一人一票進行下去,台灣就會真民主,嗯,那他不是高度近視就是高度重聽。

為什麼一人一票還不能真民主?有人說,那是因為有國民黨這樣一個政黨存在,推翻它,讓它在台灣消失,台灣就能夠真民主了。等到了一個沒有國民黨的台灣,學運、工運、社運都不需要了,318不會發生,核安也不用再抗爭了。

這種論證很迷人,很方便,但如果說歷史有鐵則,那麼其中之一就是歷史會捉弄人。人以為只要當下去除了A,世界就會往B 的方向前進。事實上,這種「想當然耳」是一個基本邏輯的錯誤;去除了A,只代表「非A」,而「非A」不一定帶來B,也可能帶來的是C,D,E……

一切惡來自剛性政黨結構

以推翻國民黨為例,有人深信只要去除了「國民黨」這個A,「台灣政治從此沒有惡勢力」這個B就一定會出現,但從來不去想可能出現的C:另外一個不叫國民黨的政黨繼承了惡勢力,或者D:惡勢力來自剛性政黨結構,只要是剛性骨架的政黨,誰當政都一樣。

推翻國民黨,台灣才有希望。如果這句話的意思是:推翻國民黨所代表的剛性政黨骨架,台灣才有希望,那麼我贊成。但如果這句話的意思是:推翻「國民黨」這個玩意,台灣才有希望,那麼我就不贊成。原因很簡單:剛性政黨講究組織紀律,它的存在目的是為了打仗、為了奪權、為了奪取權力之後的保權;在剛性政黨骨架下,真正的憲政不可能,真正的法治不可能,真正由下往上的國民經濟動力也不可能。這是馬英九執政六年來帶給台灣的寶貴結論。但是,台灣人民看懂了嗎?只要剛性結構還在,即使不是馬英九,結果還是一樣。但同樣的,即使推翻了「國民黨」,只要剛性政黨還是台灣的政治主流,結果也還是一樣。

馬英九執政之初,好像要對國民黨的剛性骨架動手術,這從他吸納反對黨人士、與國民黨內傳統勢力切割可以看出。但隨後證明,他終究是個深受中國政治傳統熏陶的半吊子,三下兩下就失守了,不但最終沒有撼動那剛性骨架分毫,而且還投身剛性骨架,不惜損毀憲政分際,以黨之手腳騷擾政府之玉體,以黨之骨架匡衡立法之運作。

剛性政黨來自一對父母。父親是蘇俄列寧式政黨對早年國民黨的調教,母親是中國皇族把政的千年大傳統。這兩個文化因子,一個外來,一個內生,但卻一拍即合,乾材烈火之下生出了兩個兒子: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若非孫中山先生早在俄國勢力進入中國之前就在西方精神下開發出了三民主義,後來的國民黨會更慘。而拒絕孫中山的共產黨,歷史已經證明,其剛性結構硬如磐岩,箝制中國至今。

馬英九以689萬票、立法院過半的條件之下,卻執政徹底失敗這件事,可以這樣來描述: 一個沒有中心思想而自戀於一己歷史地位的人,闖入了一個空有剛性骨架卻已失去應有能力的政黨,左右支絀,徹底凸顯了其無能帶領國民黨轉型,同時也徹底凸顯了一個剛性骨架的政黨在開放社會中的邪惡性。

照理來講,反剛性威權統治的台灣民進黨,應該走上柔性結構。然而,又是歷史的捉弄,使得民進黨一旦成為一個「黨」,就有如醉漢一般的時柔時剛,凸顯了民進黨終究還是一個沒有核心價值觀下的一種集合。

民進黨竟也只是有樣學樣?

歷史在兩方面捉弄了民進黨。其一,就像剛破殼而出的天鵝,第一眼看到的是隻大鴨子,就以為自己也是隻鴨子。除了國民「黨」之外,早期的民進「黨」沒看過其他可能的「黨」,因此有樣學樣,也搞起了什麼「中央」、「地方」、「主席」、「常委」、「黨紀」、「人頭黨員充民主」的把戲,殊不知那是國民黨從1000萬平方公里的大陸軀殼帶來硬塞在3.6萬平方公里的台灣軀殼上的剛性統治結構。這踏錯的第一步,使得成年後的民進黨就像大半隻鴨子,偶爾發出幾聲天鵝之鳴。例如,什麼兩個太陽、一個月亮啊,都是一種「剛性結構看問題」的思維反映。如果不是太陽只能有一個,怎麼會用「兩個太陽」這個概念來譏諷狀況呢?你能想像,美國人民會用「幾個太陽」來描述政壇人物的鬥爭嗎?318學運會用「太陽花」來作為渴望的象徵,難道不是預設了對一個「明主」、「明君」的期待?難怪當年中國用太陽花來象徵對毛主席的期待。

歷史對民進黨的第二個捉弄,就是民進黨出身在一個「大政府」的年代。「大政府」與剛性政黨,是一對孿生兄弟;因為「剛性」的強處就在於「指揮」,在指揮力之下,一定傾向於大政府。這就像鴻海公司或中國的華為公司,在領導者的剛性指揮力強大之下,公司自然具有走上龐大之傾向。

大政府的指揮系統由上而下,不可能產生由下而上的動力;另一方面,大政府裡面好吃的東西很多很多。走進一個任你指揮的滿漢全席宴會廳,你能不動心?再加上一個「中央/地方」的樁腳結構,大家不搶食?人非聖賢,國民黨、民進黨都非聖賢,在「大政府」的結構下,誰執政誰通吃,你抵擋的了這誘惑?我恐怕抵擋不了。有句名言:壞人做壞事不可怕,好人在結構下不得不做壞事才可怕,說的就是這個。

台灣的「黨府一家」體制、大總統體制,加上「中央/地方」大政府體制,才是萬惡之源;而讓這三者沆瀣一氣的,就是「剛性政黨」的骨架。弔詭的是,「吃大政府」的誘惑,又強化了剛性政黨的個性、加重了大總統的權力。這是一個環環相扣、自我循環的迷宮,只有進口,沒有出口。

在這條惡性自我盤旋的大蛇身上,有一個七吋可以下手制服它,那就是:推翻政黨的剛性骨架!推翻了這骨架,台灣就可以憲治,就可以法治,政府就會自然縮小,「一起吃政府」的惡習就會終止。

那麼,如何推翻剛性政黨骨架呢?道德訴求是沒用的,推翻國民黨是沒用的(記得本文開始所講的邏輯謬誤嗎),當下之道,就是學習德國訂立政黨法,徹底規範剛性政黨的行為,把它的習氣關到籠子裡。德國在二戰後,社會認知到民粹選舉的大總統容易走上黨政合一,也就是希特勒現象。還好馬英九無能做希特勒,但是下一個有能的總統呢?在今日台灣的剛性政黨、剛性政府文化加上大總統制,如果體制不改,遲早會出現希特勒現象,或許台灣太小,惹不出什麼世界大事,但是要葬送台灣卻綽綽有餘。台灣至少得有政黨法,才能避免這一天。

至於是否推翻「國民黨」,那是後話了。在台灣有了政黨法之後,如果國民黨繼續荒腔走板,倒也不失為督促人們注重免疫系統的一個提醒。管它國民黨還是民進黨還是其他黨,哪個政黨願意對號入座做闌尾,就讓它去吧。

訂立政黨法,不需要修憲,立法院諸公婆就可以辦到了。但是多年來,不論藍綠委員,都不願意走上這條路。你猜為什麼?你和我一樣聰明,你猜對了!

再來發動一場「XXX佔領立法院」運動,立委不簽字承諾訂立政黨法就不退場,如何?老師們,全力進攻民間版的政黨法,如何?密室黑箱自然就會無生存空間,靠政治湯圓吃飯的人自然會陸續改行。政黨法不會讓政治不鬥爭,但是會讓政治越鬥爭越進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越鬥爭越退步!

(本文曾刊於:聯合報鳴人堂)

973
6
error: 版權限定。請取得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