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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分號;川普的離去

1月20日美國總統就職典禮完成。但綜觀所有美國媒體,包含攻擊川普不遺餘力的主流大咔,沒有一家的語調是「舊的一頁已經過去、新的一頁已經翻開」。

換句話說,川普的離去不代表一個句號,而代表了一個分號。分號「;」代表一個轉折 – 句子還沒完,而後面的意思你還不知道。

這個分號好大,大到了讓美國的所有政治人物、甚至世界的絕大多數政治人物,都會寢食難安很長很長一段日子。

藉著這個「分號時刻」,來總結一下此次美國大選,並展望接下來的世局,其中當然也包括台灣的局面。

「老機器必須翻新」的7400萬民力

先談比較枯燥的一面。投票日前一天,我寫下《這次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不會在投票日11月3日的次日出台。事實上,最終結果能夠在12月15日出台,就算是夠快的了。甚至不能排除一直到總統就職日都還爭議不休,造成美國二戰以來、甚至內戰以來最大的憲政危機》。

美國的「聯邦憲法統御各個獨立州」的美式憲政,其固有機制在人口、經濟、科技、國際關係的劇變環境下,已經顯得力有未逮了。

接下來是否能透過幾項憲法修正案就繼續湊合使用,尚屬未定之天。半意外闖入華盛頓的政治素人川普,的確是那位「挑起憲政危機」的人,但他也無數次告訴美國人,他要做的是一件「老機器翻新」的工作,擋在他前面的是「深層政府」和「沼澤」。

2016年的當選,或可解釋為選民還不了解他,但在他一意孤行折騰四年後,2020年還得到在任總統前所未有的高票7400萬票,顯示認同他的「老機器必須翻新」的那股力量,不會消失。

現在民主黨(以及部份共和黨)意欲通過二次彈劾,徹底結束川普這號人物的政治生命,透露出老機器害怕被翻新的極端焦慮。

(此處插句嘴,讀者可參照想想一個問題:2020台灣的那股認同「新機器也嘎吱嘎吱,何妨用回老機器」的500多萬票,2024年會怎樣?)

川普離去前在安德森空軍基地的最後一場演說,有三點抓住了我的耳朵:1)感謝了許多人,獨漏國務卿龐培奧,而 龐培奧在動作上是最配合川普的一個人;2)不再忌諱、直接了當的用了「中國病毒」(China Virus); 3) 用了「我們所開啟的運動(movement)」一詞。短文無法展開分析或推論,只能先點出此三點,以觀後續。

想來台灣在接下來幾個月,將大量的辯論拜登政府的對台政策,會不會與川普政府的貌合神離?會不會推翻龐培奧去職前兩週發佈的反共親台殺手鐧?

我認為這類辯論或分析不宜過多,否則會使得台灣陷入誤區,平白耗費寶貴的時間。大局上,當下乃美國的國家利益與中共的一黨專政利益的陰陽對衝,結果是陽化陰,還是陰蝕陽,還在演化中。無論如何演化,台灣都只是演化列車中的乘客,唯一主動能做的,只有自己的防震力、抗災力、團結力、以及癒合力。

台灣必須聚焦在這「四力」

關心台灣前途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把精力集中在台灣自己主動能做的事情上面,而不要浪費在自己不可控的事上。

防震力,指的是人的冷靜素質,台灣人不能有玻璃心,從對手的文攻武嚇到萊豬到疫情。

抗災力,就是永遠假設環境中有灰犀牛;在體積不對稱的時候,最佳的抗災策略就是以絕對不對稱的針尖,讓灰犀牛遠遠就能看到衝過來必須付出的代價。

團結力,就是認清台灣沒有不團結的本錢;情緒、利益再相左,也得找出最大公約數。最大公約數,就像口罩裡的那一層不織布,能將滲透的病毒密度降至最低。

最後,癒合力,就是自我擺脫舊情綿綿、舊恨綿綿的能力。

唯有聚焦在這「四力」上,身處世局演化列車中的台灣,馬步才能站得穩。

美國,有它自己的國家利益,現在它處於「分號時刻」,每個政治人物都在撥打算盤,台灣此刻毋須去猜測分號後面未盡句子的意思,把精力花在操之在我的「四力」才是智慧的。

「深層政府」和「沼澤」不是一回事

1月20日是法定的美國第46屆總統就職日。從過去兩個多月的經驗來看,美國政治現況及其對世界的影響,當下是一天一個樣,今天都難以預測明天的事,而這情況恐怕會延續至就職日之後,什麼時候結束,沒人知道,川普不知道,拜登也不知道。

深層政府多半是「萬年官僚體系」

以台灣社會的有限跨國、跨文化經驗來看這場「美國現象」,很容易就聯想到台灣的兩黨惡鬥,因而不免生出「美國民主也不怎麼樣」這類的反應。政治之外,頂多也就想到諸如「全球化vs.美國優先」、「城鄉之鬥」、「貧富兩極之爭」、「種族矛盾」之類的解釋框架。

這些角度都對,但沒有切到骨頭。由於台灣的命運幾十年來都緊緊得和美國政治走向掛勾,台灣有必要把來龍去脈挖得更深一些。

此處拋磚引玉,釐清一個此次美國大選「異象」的背景概念。把異象兩字加上括號,意思是其實這些現象並不異,它們老早就存在美國這個老牌民主國家的肌理之內,只是過去在地球資源還能負擔美國的優渥生活方式,所以都還能通過美國的傳統民主機制加以緩和。

而近年來,在經濟(尤其是金融面)空間縮減,緩衝空間沒有了,這才是2016川普這政治素人得以冒頭的大背景。而2019 首現於中國武漢的Covid-19病毒的肆虐,則是引爆點。(多穿插一句:在英國首現的變種病毒可以被稱為「倫敦病毒」,為什麼在武漢首現的不能被稱為「武漢病毒」?XD)

此文想釐清的是,Deep State(深層政府)和Swamp(沼澤),雖然有時川普自己都交換使用,但其實並不是同一個東西。Deep State 指的多半是聯邦政府和州政府內的「萬年官僚體系」,總統來來去去,但事務官僚卻可是終身職或長期職,一旦和國內的各種利益集團掛勾,就成了國家的癬疾。

當年艾森豪總統所痛恨的「軍工複合體」、敵視甘迺迪總統的「黑手黨政商體」,還有此次疫情下川普痛斥的「大藥廠利益體」,大致都落於此類。Deep State 源遠流長,橫跨共和、民主兩黨。在全球化下,當然它難免也會有國際色彩。

沼澤意指跨國的古老菁英勢力

Swamp 這玩意就不一樣了。美國這新興國家的一切,從政治到經濟,都可溯源至歐洲。自16世紀甚至更早,歐洲就充斥了主張全球化的力量,否則貿易金融不會如此發達、全球經驗不會如此深厚。雖然1648年的西伐利亞協議啟動了所謂的「國家主權體系」,但那之後的三百年的動力主軸還是全球化的,否則不會有殖民體系和一戰、二戰。

真實信奉全球化的人,一定也追求一個「世界政府」,而且是一個最終由少數菁英寡頭壟斷的決策圈。而,美國的立國精神就是要與這種跨國、跨洲的世界政府脫鉤,自己過自己的日子。

所以,該問的關鍵問題是:立國兩百餘年來,美國被全球化世界政府的古老勢力滲透了多少?這一脈相傳的古老勢力,在美國的代表是哪個階級?這階級中的哪些人物?代表行業是哪些?在聯邦體系中有沒有代表機構?以上這一坨東西,和歐洲的連繫脈絡何在?甚至,美國的Swamp勢力,和新興的日本、俄國、中國(中共)的利益集團、家族集團之間的交易邏輯為何?美國的憲法和法治,管得到這個Swamp 沼澤地帶嗎?

在上述定義下,Deep State 應該是每個國家都有的,包括台灣。在國家的不同發展階段,它存在的作用有時是正面的推進,有時是負面的障礙。這有點像酵母菌,發酵剛好可成美酒,發酵過頭就是臭醋。美國現在大約有一半的人,感到Deep State 發酵過頭了。「川普」這個人,不過是一個代打的意象罷了。

川普周圍有一群人,認為Deep State 尚不足為懼,真正威脅美國立國精神的是那個代表全球化世界政府的古老勢力。他們將矛頭指向三方:以華爾街為代表的金融勢力、深具天下野心的中共家族或派系、以及中共在美國已經進行了20年的全方位滲透。隨著2020大選的進程,他們也確認了,主流媒體及新興的互聯網巨頭,早已融入了促進全球化世界政府的軌道。

簡化抽象地講,2020總統大選鬧到今天這地步,主軸就是美國立國的原始精神和 「深層政府 + 沼澤」合流力量的對撞。民主黨、共和黨只是兩張面具,支持拜登和支持川普的人群中的絕大多數,其實對劇情中的深意並無透徹了解,只是把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投射到舞台上的兩個主角身上罷了。

美國已經「獨立」了兩百餘年,憲政如此成熟,尚且無法避開這樣一場災難,其中的深層道理,值得世界深思。台灣若看透了這歷史劇本以及舞台上各種角色的作用,應當可以學到許多避災之道。更進一步的剖析,有待下回分解了。

民主不行了嗎?- 美國啟示錄

2020的美國大選是世界性的,管它誰最終做總統,世界將從此不一樣。我是這樣定性這場大選過程的:這是一場世界級的「一期肺癌與三期腦癌的決賽」。一期肺癌指的是美式的聯邦共和憲政民主,三期腦癌指的是中共式的「以人性之惡為基礎的專政統治及陰柔滲透全球」的統戰架構。

首先讓我們把邏輯搞清楚,免得誤讀了本文的要旨。倘若甲乙兩人在做生死搏鬥,甲因為自身體質和生活方式得了肺癌,與乙因為自身體質和生活方式而得了腦癌,甲的肺癌和乙的腦癌之間是沒有半毛錢關係的。最終,即使甲因肺癌而亡,並不代表乙的腦癌就會改善;反之亦然。同理,甲若治好了肺癌,不代表乙的腦癌就有治,反之亦然。

這點邏輯搞清楚了,就知道本文重點並非在論證「中共統戰美國大選」,而是在病理學的層次上,分析肺癌及腦癌的本質,以及它們各自對生命體的威脅程度。我們必須把病理學搞清楚,因為台灣正面臨著「防癌」的關鍵時刻,必須明白如何調整體質和生活方式,才能降低得癌的機率;話說得狠一點,即使最終無法避免得癌,台灣也得清楚選擇肺癌還是腦癌才能少受罪、存活率較高。

中共癌細胞三次變異

台灣的民主還很年輕;壞處是容易受影響,好處是可塑性很大。就像對青年,我們希望把台灣塑造成一個揚善壓惡,彈性又務實的國家。在這期待下,2020美國大選教給我們許多許多東西,多到寫成一本書都不為過。但我覺得,從人類政治病理學的角度,以下這點最重要:台灣社會印象中的「三權分立就是民主」是不對的,至少是不充分的。

民主,至少得是一種「3+3」的制衡結構 – 傳統的立法、司法、行政分立,加上媒體、國安情報、軍隊的獨立。前三者構成民主的基本運行機制,後三者用來保障前三者的分立性不受敵意方的滲透。但是,如果連後三者都被滲透了,民主就岌岌可危了。

美式民主的肺癌,病理學上並不完全適用於台灣;因為,美式憲政是「各州憲法獨立,大憲法試圖統御州憲」的聯邦體制,兩百餘年來33次修憲(27次通過,6次未過),不斷清除美憲中的癌細胞,然而在外部環境巨變、國內生活方式跟不上變化的情況下,永存的癌細胞一次性集中大爆發,才生出了今日我們看到的荒謬劇碼。

中共式的金字塔專政體制,正是美式憲政的相反,權力固化之外,每次權力更替都必須血腥解決。所謂的「憲法」,在專政體制下是貨真價實的廁所內的花瓶,而且插的是千年不謝的塑膠花。專政的癌細胞,比起憲政的癌細胞強大多了,傳播率高,致死率也高,而且專攻生命體內的致命器官。

中共專政癌的病理學,是中國皇朝統御DNA被蘇聯共產國際病毒入侵後的異形。詳細的病理報告,在「中南海學」系列文中介紹過,此文就不贅述。此處僅補充一點:中共癌細胞歷經三次變異,首先是毛澤東大火快炒了一次,再來是鄧小平化療後變種了一次,現在則正經歷習氏烘培法。但70年來(或蘇聯扶持建黨100年來),此癌細胞的基因大序列重未改變,那就是皇朝天下、家天下、一人天下。

台灣政治依舊「類皇朝制而贏者通吃」

台灣的民主體制雖然年輕,但其實裡面癌細胞也不少。簡言之,來自「大中國」的皇朝癌細胞還深深存在台灣的「中央/地方」體制當中;「官本位」的癌細胞還存在人民腦中,多數台灣人還把自己當「老百姓」而非「公民」;「權本位」的癌細胞還在社會機制中,例如「有事找議員、立委」。以上都是腦癌細胞。

肺癌細胞,台灣也有,但和美國的有差別,那是因為美國是聯邦制而非贏者通吃,台灣還是「中央/地方」類皇朝制而贏者通吃。

腦癌細胞的蔓延,主要靠得是以暴力威脅為棒子、以利益誘因為胡蘿蔔、以陰術為通道,這對所有專制體制都是有效公式。但是對於不同文化下或有投票機制的體制,公式就必須做出因地制宜的變化,找到對方體制中的七吋,例如權力分佈的結構、物理的銜接點、電腦軟體的算法等等脆弱點,腦癌細胞才能快速增生。

肺癌細胞也是癌細胞,但蔓延的方式溫和一些、緩慢一些,其機制一般稱為「和平演變」。有意思的是,在政治病理學的場域中,腦癌細胞和肺癌細胞是天敵,但都會通過演化發展出制敵之術,因此臨床治療上,每個病例都是需要細細檢驗的個案。

發生在2020美國大選間的事,對台灣具有三重政治病理學上的意義:(一)美式民主的病理脆弱點在哪?(二)如何制止或至少減緩專制體制癌細胞的擴張蔓延對台灣的威脅;(三)台式民主如何制止腦癌細胞和減緩肺癌細胞的蔓延。

「癌細胞」在此是政治現象的比喻,懇請學術傾向的讀者勿以醫學或生物學相究,否則就龜毛或機車了。(XD

你真懂得什麼是「假新聞」嗎?

「假新聞」(Fake News)這個詞甚囂塵上,幾乎已經到了人人都可以把他不相信不喜歡的消息稱為假新聞,甚至,把原本就沒有新聞(News)用意的意見(Opinion)也斥為假新聞。社會已陷入如此驢馬不分的地步,有必要徹底談一談什麼才「夠資格」被稱為假新聞。

真新聞、可疑新聞、假新聞

話,從頭說起。1902年,生於印度的英國詩人、小說家魯德亞德.吉布林 (Rudyard Kipling)寫了一首小詩,後來演繹成為西方新聞學的核心概念 – 5W1H,合乎此6點判準的才值得相信,違背越多點的,就越不可信。

原詩是這樣的:《我有六個忠實僕人,他們教會我所有我今天知道的事。他們的名字叫做何事(What)、為何(Why)、何時(When),還有如何(How)、何地(Where)、何人(Who)》。

後來,新聞界把這段小詩濃縮為「5W1H」原則,意思是一段報導只要具有可核實性的5W1H,就具備了「新聞」的要件。舉例而言,「一位王姓人士(Who),上週六(When)在凱德格蘭大道(Where)當眾損毀公物(What),被李姓婦人檢舉(How),因而被警方拘留(Why)」。

請注意,以上這段敘述,具備了完整的5W1H的可核實性,如果有人,例如記者本人或報社編輯進行了核實,那麼它就是一條「真新聞」。倘若未經核實,那麼它僅僅是一條「有懷疑餘地的新聞」,而不能直接稱為「假新聞」。

5W1H有時被稱為「六何法則」。這六條法則,「可核實性」越少,可懷疑性就越高。如果六條中連一條都無法核實,那麼我們就可以直接斥之為「假新聞」或假消息。例如,如果某媒體或某人說出以下這段話,那你就可以毫不猶豫的跳過不看:「一位不知名人士,前一陣子在大街上當眾舉止不當,被路人檢舉,後來被某單位帶走」。這是一條不擇不扣的假新聞。

因此,對所謂的「新聞」,至少可以區分出三個層次:真新聞、可疑新聞、假新聞。假新聞,看都不用看;可疑新聞則需要核實;真新聞則可嚴肅以待。

假新聞是一文不值

有時,可疑新聞難以立刻核實。例如,1972年美國知名的「水門案」,記者依法拒絕透露誰是線民,眾人只好以「深喉嚨」稱呼這位不知是否存在的線民。因此,一開始只能視為華盛頓郵報的一條可疑新聞。但由於除了「何人」(Who)無可核實之外,這條報導提供了When(何時)、Where(何地)、What(何事)的可核實性,各路記者開始核實可核實的部份,一步一步的找出了How(如何)以及Why(為何),終於迫使當時的美國總統尼克森黯然認罪下台。一直要等到33年後的2005年,尼克森的聯邦調查局副局長馬克.費爾特,在垂垂老矣時才公開宣布他就是那位深喉嚨,解決了當年可疑新聞中的Who(何人)的缺憾。

假新聞是一文不值的,但可疑新聞還是有價值的,因為只要有一項可核實的線索,人們就可以追下去,一直到核實或證偽為止。

當然,問題在於我們一般人,即使看到線索,也無能為力。這就不得不說到專業媒體人的責任問題了。媒體人,就像偵探一樣,對於重大、影響社會視聽的事件,必須盡其可能的依循5W1H原則,一路追到底,否則就不能稱為專業媒體人。

對於一條5W1H完全具備、且經過核實的真新聞,媒體從業人員還是可以做惡的,例如放上一個與新聞內容完全不相關甚至相反的大標題,這種行為被譏為「標題黨」。再如,對一條真新聞去頭去尾、斷章取義,有意的把5W1H的六個元素抽掉幾個,這種情況叫做「有意混淆」(dis-information)。以上這兩種情況,也不宜逕稱為「假新聞」,但完全有必要指出該媒體從業人員之爛。

此外,許多分析性的文字,以及表達個人意見的文字,原來就不屬於「新聞」的範疇,而是言論的範疇,不管你同意或不同意其內容,就更不可以冠以「假新聞」之名了。

分裂已成定局 憲政頂得住嗎?

投票日前一天,我已判斷此次美國大選,最快出結果的日期是12月15日,甚至纏鬥至1月20日,引發憲政危機。現在看來,事態的確在往這方向發展。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拜登或川普誰就任美國第46屆總統的問題了。因為,不管誰就任,面臨的都是「國格的定位」。換句話說,就是各州公民重新思索「美國是什麼」、「我是誰」的時刻。而這是兩個先於憲法的問題。1788年,美國的開國先賢們,就是因為在這兩個問題上達到了共識,才能推出一部籠罩獨立州憲的聯邦憲法。

美國人民第二次重新思索「美國是什麼」、「我是誰」是1861年,引爆出一場4年內戰(南北戰爭),顯示73年前的聯邦憲法沒能頂住分裂的價值觀和州與州之間利益的衝突。

美國獨立於歐陸之外的兩大精神

我本人既不是憲法專家也不是美國歷史專家,但我懂得什麼叫做「精神」。許多學者認為美國之所以強大是因為她的「民主體制」,但我相信民主體制不過是後來的事,形成民主體制的精神才是美國立國之本。美國的立國精神,在我看來就是「五月花號精神」-當年(1609-1624)乘坐五月花號踏上新大陸者的平民精神,拆解開來就是四個要素:「清教徒+尚武+拓荒+自治」。登上五月花號投奔新大陸的移民雖然都是清教徒,但其中應該沒有什麼菁英,除了務農者、手藝人,浪蕩冒險家,或許再加上幾位牧師,大概也就這樣了。

隨著五月花號精神在美洲擴散及演化,歐洲老大陸的建制派家族,也逐步的「發現了」新大陸,歐洲各民族、各語種的勢力進入美洲,碰碰撞撞了一百餘年、至少三代人之後,所謂的「美國」才找到了自己的主體性- 某種有別於所有人的歐陸「祖國」的國格。

1776年,以戰爭形式獨立的美利堅合眾國,其「國格」事實上是由兩種精神縫合在一起的,那就是「五月花號精神」加上「法國大革命精神」。

前者,如上所述是「清教徒+尚武+拓荒+自治」;後者講究的是「自由、個性、人權、反神權、反建制」。獨立戰爭期間,法國給予北美洲的支持,形象的表現在立於紐約曼哈頓外海的自由女神雕像上,而這座雕像的神聖性,至今無人敢於挑戰。試想,2019-2020大選期間,人民連「總統雕像山」和「林肯紀念堂」都敢提議拆除了,卻從來沒有人敢說一句拆除自由女神像的話。

獨立12年後,「五月花精神」和「法國大革命精神」,結合成為一部美國聯邦憲法,根據這部憲法所實施的憲政,被籠統的稱為「民主制度」。然而,若細細體會,這兩種精神之間,其實存在許多貌合神離之處,至今未解。

以最具體的例子說明。差一點導致美國分裂為兩個國家的南北戰爭,起因是蓄奴問題,雖然史學家已有共識,北方的工業經濟、南方的農業經濟都需要黑人勞動力才是戰爭的關鍵原因,但是也不能不說南北戰爭的發生牽涉到根本的價值觀問題:黑人,究竟算不算人?如果算,怎麼能像房子土地一樣的被擁有?如果不算,那「人權」這概念的邊界在哪裡?按照「法國大革命精神」,人權是天賦的、普世的,黑人當然應該有自由。但按照「五月花號精神」下的自治價值,每個州都是自治獨立州,廢除奴隸制度的輕重緩急,應該由各州根據自己的情況獨立做出決定,聯邦政府無權一刀切。

美國「國格」的選擇之爭

讓我們回味一下,你印象中今天導致美國分裂的各類社會問題,是否都是基於類似的精神矛盾呢?諸如MeToo 的女人運動,「黑命貴」(BLM)運動,「99%對1%」的反富運動、擁槍合法化議題等等。關係到2020大選的,例如各州究竟有沒有制定不同投票規則的自治權力?選聯邦總統這件事,應不應該有一套全國一致的SOP? 什麼叫做「選舉舞弊」?由州法院拍板,還是由州議會拍板?還是州民選出的州長拍板?聯邦政府對個別州的舞弊懷疑,有無執法的權力?兩百餘年來,聯邦憲法歷經了33次修憲(27次通過,6次未過),對美國的民主選舉制度依然沒有剛性的規範,因為「價值觀」及「國格」層次的精神矛盾是先於憲法的。

若說2020大選已經使得美國進入內戰狀態,其實也不為過。表面上是兩黨之爭、川普/拜登之爭,其實是選民對「國格」的選擇之爭。當然,如同當年南北戰爭一樣,此次內戰也有世俗及精神兩個層次。世俗層次,就是權力背後的利益結構和資源分配之爭;精神層次包括兩點:1)「個人自由優先」還是「集體秩序優先」,2)「美國優先」還是「普世價值優先」之爭。然而,不得不點出的現實是,罪惡的心思和行為,往往是騎著價值觀的馬,奔馳在人世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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