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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緣政治;軍緣政治;信緣政治

93歲的亨利.季辛吉博士,如果他今年才20歲,剛剛抓完寶可夢回宿舍讀書,你覺得到了30年後的2046年,他還會變成一位「地緣政治」專家嗎?

應該不會。因為,從現在到未來的30年間,地緣政治 (Geo-Politics)這個概念會像500年前的「大航海時代」一樣,只不過是人類歷史中曾經叱嚓風雲過的一段經歷。事實上,2016年的今天,主宰一、二次世界大戰、美蘇冷戰、中美棋局的地緣政治概念,實用基礎和主導地位已經在快速流失。容許我杜撰兩個新名詞,「軍緣政治」 (Military Politics)以及「信緣政治」 (Info-Politics),以檢視今天、明天的世界政治。

打擊力大於地緣性

美國今天是世界霸主,但其霸主地位老早就脫離了單純的「地緣」;距離遠近和是否佔領,早已不是美國稱霸全球的最主要因素。一個雖然巨大,但地理上夾於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間的地塊,美國憑什麼對遠在波斯灣的伊拉克說打就打,對八千里外的南海進行「亞太再平衡」(Pivot to Asia)戰略?導彈技術、潛艇技術、航母技術、太空技術、無人機技術,已經和地緣越來越沒關係了。美國今天的主牌,不是地緣政治,而是軍緣政治 -軍事力量到哪裡,政治就玩到哪裡。當年,美國為了抗蘇和抵制共產政權在東南亞的進展,而不得不由地緣政治大師季辛吉對中國進行「破冰之旅」,北牽制蘇聯、南牽制中南半島。但這種思維方式現在看來真是太落伍了。

軍緣政治雖然玩得是政治,但是基礎還是軍事打擊力量,否則也沒政治可玩。談到軍事打擊,古老的「地緣」概念就更可笑了。八千里外打擊別人,容易嗎?靠「地緣夥伴」境內部署打擊力,可靠嗎?菲律賓不剛剛才把美國基地一腳踹開嗎?韓國的朴槿惠不是「恰巧」被施予政治醜聞而令薩德系統的部署前景未卜嗎?

打擊力,還是得靠自己的移動載具,那就是海空。談到廣袤的海空移動,接下來的方向就只有一個了:信緣政治,也就是信息能流動到哪裡、鏈接到哪裡,打擊力就到哪裡,政治就可以玩到哪裡。

美國《國家利益》雜誌(National Interest)兩週前透露一個信息:美國海軍預備在未來十年、二十年內,將海軍主體進行結構性大改造,進入「三化」紀元:分散化、無人化、海下化,而這三化後的載具,將承載70%的美國核子打擊力。 三化之後,靠的就不再是航母的入侵力,而是信息的鏈接力。換句話說,中國鷹派近來立為「民族目標」的「擊沈美國航母」,到時候可能根本沒有航母可擊,頓失民族目標。

其實,「三化」的概念也可以是空軍和陸軍的分散化、無人化、太空化。因此,過去的陸海空「三軍」概念,將成為一個笑話,就像手機、電腦、電視的區隔20年後必然是個笑話一樣。「三化」之後,連「軍緣」的概念都要落伍,取而代之的一定是「信緣」-信息緣,信息的佈局和能力一定就是20年後國際政治和外交的基礎。甚至,還有沒有「國際」政治都很難講,也許到時地球上的權力主力變成以信息流動力、鏈接力競爭的「無邊際政治」,而非現在以所謂的「國家」(State)為單位來玩的「國際」政治。

「信息流通掌握權」

與主權無關的無邊際政治,概念有點太超過了?也就在兩週前,「世界經濟論壇」綜合了一份美國五角大廈的「2045報告」,內容不盡然是軍事,然而其所有的要點均來自軍事技術,包含了腦波控制、神經隔空傳導、無駕駛民航客機、分子技術突破後的新材料、垮語種即時通譯、人與機器人的無縫協作。

倘若我們再把當下一日千里的無國界貨幣(如比特幣)、跨國金融,萬物相聯科技考慮到大圖像中,我們完全可以想像,對付「敵人」的手段,信息的流動力和鏈接力,將遠遠超過許多國家還在執著的「軍力」;打擊力不見得一定是毀滅力,也可以是癱瘓力。

信息政治的現實已經在這兒了。今天一群駭客若能癱瘓 Google 一個月,其對世界的打擊力遠遠大於癱瘓美國政府一個月。您說,在這一個月當中,對「國際」而言,是「國家主權」比較重要,還是「信息流通掌握權」比較重要?

未來20年中,中國今天全民信心所繫的「絕對主權強國」概念,在信緣政治的無邊際性質下,將逐步失效。中國若再不開始檢討其對於「絕對主權」概念的迷信,再過幾年可能就太遲了。

切記,拿破崙已經死了!

這篇文章是寫給中國人看的,不是寫給中國共產黨看的。當然,中國共產黨有八千七百萬以上的黨員,他們也都是中國人,也是目標讀者的一部份,只是希望不要誤會此文是專門寫給中共看的。

拿破崙,還有他之前、之後的所有帝國打造者,都已經死了。今天世界上,已經不可能再有一個國家,靠著一小撮核心領袖配上數百、數千位死忠人士,就能夠打造出一個帝國了。簡單決斷得說一句:那個時代、那種歷史條件已經過去了,而且永遠不會再來。

或有人說,現在美國不就是一個帝國?以全球4%的人口佔用了全球25%的資源,而且到處煽風點火,手伸入了全球每個地區?

美國靠的不是拿破崙精神

這些現象是事實,但有一個重點不能不察:美國沒有拿破崙,過去沒有,將來也不可能有。原因很簡單:美國內部的權力和勢力太分散了,分散到了「拿破崙們」一冒頭就會被壓下去,哪怕這些好漢舉的大旗是「美國夢」、「復興大美國」、「美國No.1」。

美國是個霸權,但靠的不是拿破崙精神;拿破崙精神是「法蘭西夢」、「復興法蘭西」。要理解美國得以形成霸權的本質,不能從美國政客口號(管他叫川普還是她叫希拉蕊)中理解。該追問的問題應該是:一個權力、勢力如此分散、誰也不怕誰的數億人社會,究竟是通過什麼樣的人民態度和社會機制,導致它能夠形成並維持霸權?

先把美國霸權是善是惡、對世界是利是弊這問題放一邊,它證明了一件事:不需要拿破崙式的英雄,不需要使領導人上斷頭台,一個國家也可以稱雄世界、維持地位、給予公民信心。

雖然中國的人均收入還不富裕,但總體經濟已經世界第二;雖然中國的人口壓力世界第一,但假設人類的平均IQ是100,中國的IQ總量也是世界第一。中國未來是否能有面子的立足甚至稱雄世界,關鍵在於能不能通過態度和機制,把那世界第一的IQ總量的潛力發揮出來,而不在於有沒有拿破崙、有幾個拿破崙。

中國上面一群拿破崙;下面一群義和團

因此,中國目前所面對的所有內內外外壓力,其最終命運都可以歸結到一個疑問上:中國人民有沒有相應的態度、掌權者有沒有見識及心胸以設置相應的機制,使得世界第二的經濟總量、世界第一的IQ總量,轉化成為生產力、自信心和文明力?

懸念,不在於有沒有拿破崙,而在於是否意識到拿破崙的世界已經過去了。

弔詭的是,拿破崙的世界距今才兩百年就已經一去不再來了,而近期才被北京大學考古學隊證實的四千年前大禹治水事蹟,其歷史教訓卻依然存在。水,只能導,不能堵。拿破崙,已經不成為學習對象,但,大禹卻不能不成為學習對象。

在信息飛速扁平化、科技三年一翻轉、青年世代價值五年一翻轉的世界中,民意如流水這句話,已經由比喻成為現實,堵得了一時,堵不了十年。中國急迫需要的是治水專家,而不是堵水專家,然而,我們看的的現實是治水專家越來越少,而堵水專家越來越多。

更觸目驚心的是,堤防越築越高的時候,越來越多人以為拿破崙的時代條件還存在於今世。

世界已經不一樣,美式霸權正在式微中,世人正在期待一個「大禹式」的大國,世人最害怕的是,橫空出世一個「XX復興」的另一個「拿破崙式」大國,這裡也包括俄國。如前所論,美國霸權即使沒落了,過程中也不可能出現拿破崙,正如當年英國霸權沒落了,也沒出現拿破崙。但是壓力下的俄國呢?壓力下的中國呢?世人沒有把握。這份「沒把握」之心,如同其他民意,只能導,不能堵。

中國要在世界上站起來,而且要站得穩穩的幾百年。與這目標最為背道而馳的公式就是:上面一群拿破崙,下面一群義和團。這其中的道理,值得所有中國人琢磨。

接下來十年,不但是世界文明的關鍵期,更是中國文明的關鍵期。切記,切記。天佑中國!

台灣靠「歷史感」還是「未來感」吃飯?

以文明競爭方式而言,世界上有兩大類文明,一類靠未來感吃飯,一類靠歷史感吃飯。若數人物,前者可以蘇格拉底為代表,後者可以孔仲尼為代表,二者流變一直至今。

文短只能粗略言之。前瞻性文明的時間出發點是「現在」,而思維的基點是「個體意識」,大致的提問方向是:「過去的已經過去,我自己作為一個有智商有靈性的人,我的命運以及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應該由我自己來想像、思辨、主宰,我該怎麼做?」。因此,蘇格拉底的「哲學方法」沒什麼了不起,他不過是一再的用「為什麼」和「為什麼不」(Why? Why Not?)來挑戰你的觀念的假設前提,把你逼到你自己設定的牆角,迫使你成為一個對自己的未來具有想像力、思辨力、主宰力的「主體人」。結論,對蘇格拉底來講不是那麼重要的,因為每一個人的結論都得由自己來下。如果某人A君找到了自己的主體性之後,所達到的結論是他這一輩子就要做一個具有「睜眼說瞎話」技能的人,料想蘇格拉底也只會淡然一笑,「結論是由你自己達到的,後果你自負」。

「自古以來」=注定落後被欺凌

但若A君落到孔仲尼手裡就會大不同了。孔子會誨人不倦的講述「自古以來」的經驗,通過各種歷史教訓,闡明道德對於群體的重要性,一直到A君明瞭「歷史真相」、相信歷史規律為止。對於「未來競爭方式」這件事,仲尼是不願多談的,因為切斷歷史來行動是不可想像的。

以個體感、未來感指點命運,還是以群體感、歷史感指點命運,這可能是文明競爭力之間的關鍵指標。以孔仲尼這一系為代表的文明,無論期間如何折騰,最終總是會回到「自古以來」、「歷史不能遺忘」的常規上,一直要到了晚清李鴻章才承認遇到了「三千年未有之變局」,然為時已晚。民國時期,知識份子開始檢討「只會向後看」的道統文化,注入「一切向前看」的異邦文化,人數雖少,但也蔚然成風。

中共建制以來,以「群體感、歷史感」施政,達到了最高峰,連蘇聯都瞠乎其後,數億人對未來的想像空間、思辨方式,集體受限於一人 - 毛澤東。群體感為一人所用,過往三千年歷史由一人詮釋;靠歷史感吃飯,囊括全席者,首推毛氏,當時的「類蘇格拉底」人士,腦袋會不見、面孔會從舊照片中消失。而與此同時,地球上以蘇格拉底那一系為代表的文明,很快的斬斷了歷史恩怨,把「為什麼、為什麼不」的向前看文化,發揮到了淋漓盡致,科學、技術、文藝、音樂,不斷的往深裡挖,往前緣擴。弔詭的是,歷史已經證明,凡是心理上斬不斷歷史恩怨的地方,都難以用未來感凝聚社會,因而注定落後,遲早被欺凌。

這裡想提的,是個大哉問:接下來台灣的競爭力,要走蘇格拉底式的「靠未來感」吃飯,還是走回孔仲尼式的「靠歷史感吃飯」?從蘇格拉底的角度看,答案在個體的未來意識,從孔仲尼的角度看,答案在群體的歷史意識。

不向前看是一種悲哀和自賤

每人一輩子八十餘年只有三萬天,姑且不論世上曾有數大文明、上百萬大小部落及邦國、數萬知名王寇、數百億常人,即使以如台灣這樣一個歷史有限的地方,你我若只向後看,一定要本人親自弄清「每一件歷史真相」,恐怕其他事都不用辦了。還原歷史真相這件事,最好交給窮其一生的研究者來做,倘若整體社會深陷其中,其對未來的想像空間、思辨能力,將集體陷入弱智,何生存競爭力之有?

人這種可貴的生物,如果喪失了向前看的能力,而只靠向後看吃飯,乃是一種悲哀和自賤。除非你我以研究歷史真相為畢生志業,否則應該縮短我們的「歷史感」,例如,如果你我憎惡那種睜眼說瞎話的人,那就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昨天才睜眼說瞎話的人物,而不是一百年前睜眼說瞎話的人。每個人出生以前的歷史真相,先交給史學家替你打工吧;將你的寶貴青春用在培養未來感上,因為未來感是無法由他人代勞的。

仲尼,消遣你對不住了,我知道你被千年來的帝王統治術利用過頭了,然而你的遺緒還在影響著當年你不知道其存在的台灣小島,導致人們只會靠歷史感吃飯,不懂得靠未來感吃飯,這你大概意想不到吧。

以人為本:台灣的哲學探底

就像幾何學的本源落在「點、線、圓」,任何不能回歸到「點、線、圓」的探討,都不在幾何學的範圍內一樣,任何不能回歸到「人」的本質的探討,都不在哲學的範疇內。歷史上,每當一種思想的探討核心脫離了人的本質的時候,就會被分割出去成為專學;反過來說,任何享有專科名號的領域,其中研究者一旦試圖在專域知識與「人」的本質之間搭建橋樑,他就已經開始哲學探底的工作。文明的進展,其實就是一次又一次哲學探底的果實。

人對自我的認知,多數時候是潛意識的、不自覺的,自己不見得摸得著,但被逼到兩難或困境的時候,人的最後選擇往往被它制約,難以豁達恢宏。哲學探底,就是通過人與人的辯論,還有自身的內省,將自我認知放到陽光下檢視。在台灣這樣一個紛雜浮躁的地方,對自我及他人的哲學探底格外關鍵,因為倘若台灣人失去哲學探底的能力和勇氣,台灣就將永遠漂浮在半空中,接不了地球的地氣,聯不上世界的人氣。

黨國中華四結構層層剝

哲學探底,以人為本。「以人為本」通常有兩種解讀:(一)以完整的人性發揮為本,所謂充份的體現作為人的潛能。然而,這對人這種動物的要求太過苛刻,試想,不過百年的人生加上大環境的壓力,除非跑到山洞?修行或「大隱於市」,誰有這精力和功夫來達到這境界?(二)不求完美,但突出每個人的個性及特長。然而,率性而為只能在小尺度的人群中實現,例如家庭或朋友圈,一旦進入「社會」這樣一種尺度,探的就不只是個性,而還應包括群己之間的互動關係。

因此,在一個吵鬧不休的社會中,「以人為本」應該理解為一種能夠由種種個性、形形色色天然成份中提煉出最大公約數的機制。實現這機制有三個基本條件:自省能力,溝通能力,包容能力。這就像本質上分散的互聯網,必須有跨網的平台規範(protocol) 才能成為一個持續運行並成長的大網。

只有不斷用「以人為本」機制探討群己底線的的社會,才會有可持續的主體性,任何其他的「以X為本」的社會,其主體性都是經不起時間考驗的,例如今日的中國、明日的美國。

美國的開國確實深富「以人為本」的精神,但二百餘年來演變成「以菁英為本」、「以科技為本」、「以霸權為本」,甚至當下的川普現象-「以白人為本」,因而逐步喪失國格,文明主體性正在快速流失中。

踏進軌道如黑洞難脫離

中國的主體性當下正在傳統與現代的掙扎之中。眼前中國社會的「以黨為本」、「以財為本」,無論從國家的角度還是文明的角度,距離可持續的主體性還很遙遠。中國另外還有一個選擇,就是「以道統為本」。這個道統,無論我們同不同意它的內涵,歷史已經證明它的延續性在人類歷史中是最強的。儘管歷經了北方民族的高度混血(魏晉隋唐)和極端雜處(五代十國)、蒙元的強治、滿清的二百多年統治,這個道統還是不斷的重生。儘管今日史家、知識界對這道統的褒貶不一,它的驚人持續性卻是不爭的事實。這個道統,需要哲學式的探底才能論斷其優劣,或者才能找到和現代文明的接軌處,可惜清末民初的哲學探底工作被戰亂和內鬥中止,再經過六十餘年的主義洗腦,今天中國社會內的哲學探底工作只剩下零星的出沒。中國或許已經找到了國家的主權性,但還沒找到文明的主體性。

台灣方面,今日社會氣氛的主流,則是在完全切斷該道統的前提下,試圖以類西方、學日本的方向重起爐灶。假以時日,這並非一項不可能的任務,但在外在形勢的壓迫下可能無法畢其功於一役,因而只能成為懸在半空中的一件半成品。歷史告訴我們,主體性的哲學探底是一件「百年一滴」的過程,然而,在今天的互聯網科技條件下,哲學探底的三大前提:自省、溝通、包容,在互聯網的信息對稱特色下,把這「百年一滴」的過程再濃縮為「十年一滴」也並非不可能之事;只是,那需要台灣社會付出一種最痛苦的代價:每個人都意識到哲學探底才是台灣主體性的捷徑。許多人會說,基於台灣政治利益權力結構下的鄙陋,那是不可能的。話雖如此,不斷的重提哲學探底這議題,卻是不能不做的,否則將來史家對台灣的定位就會是「那是一個沒有反省能力而自我造成的歷史遺憾」。

參考兩文: 《台灣為何找不到主體性》; 《哲學探底台灣才有主體性

哲學探底才有台灣主體性

過去三年加上未來三年,可以稱之為台灣社會的「政治探底」以及「歷史探底」時期;但是,如果台灣不能開啟「哲學探底」的動力,恐怕單單政治和歷史的探底運動,所能造成的效果還只是對立性的,而一個處於對立狀態的社會,不但不可能找到主體性,連發展方向的最大公約數都捉摸不到。

從另一個角度切入來說,如果不同時進行哲學探底,當下年輕世代朗朗上口的「轉型正義」(Transitional Justice), 不但可能達不到,甚至淪落為某種 「缺乏正義的轉型」。二戰後德國的轉型正義實施得如此成功,與泛日耳曼民族的深厚哲學反省能力有著絕對的關係,而拉美諸國也進行過轉型正義,結果就相當的鴨鴨烏,這也和拉美地區長期被殖民,雖有強烈的政治、歷史的探底動機,卻缺乏哲學探底能力有著絕對的關係。

主體性在於「我應該做誰?」

簡化來說,政治探底,追究的是我被誰欺負過,我是被怎樣欺負的?而歷史探底,追究的是我從哪裡來,這一路我是怎樣過來的,路上發生了什麼事?這兩種探底,都有其必要性,也有其作用性,但是,即使答案再徹底、真相再清楚,頂多也就達到「我從此不要做誰」的結論,而推論不出來「我應該做誰」;這也就是說,政治及歷史的探底,雖是找到自身主體性之前的必要條件,卻不是找到自身主體性的充份條件。

歷史探底回答了「我從哪裡來」,但是回答不了「我要到哪裡去」;政治探底回答了「我走過哪些路」,但是回答不了「接下來我要選擇哪一條路」。這兩個回答不了的問題,都還需要一個更深的意識,那就是「我是誰」;只有哲學的探底,才能讓一個人意識到「我是誰」,只有當社會上過半的人意識到自己是誰並達成共識,所謂的社會主體性或國家主體性才能產生。

哲學探底,包括了一連串的「人應該如何」的發問:人應該如何生活,如何待人,如何面對自己,如何與他人相處。。。。細細體會,所有的「高級理念」,都在這串簡單問題之中,如人權、自由、民主、幸福。殘酷一點的說,一個沒有哲學探底習慣及能力的社會,不管它高級口號喊得多麼響亮,它都是淺薄的、虛偽的,並且多半時候它需要一個實質的權威文化來維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這個實質權威的文化或體系,一定是用高級理念來妝扮的。

值得注意的是,「高級理念」不只是人權、自由、民主,我們耳熟能詳的另一套高級理念就是集體、專制、民族,倘若虛心請教激進穆斯林派,他們一定也能說出一套他們衷心接受的高級理念。

哲學探底的啟蒙得依個人

大家都是人,但為什麼卻能導論出這麼多不同、甚至相互殘殺的高級理念?這又凸顯出哲學探底的關鍵性。一個只擅長於政治探底的社會(國家、民族、教派),最終只會得到冤冤相報的氣氛,而一個非常擅長於歷史探底的社會,只會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而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一旦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新處境,很容易就被威脅利誘。只有一個不斷進行哲學探底的社會,才能培養出定力及方向,也就是應變未來的能力。

過去四百年來,台灣沒有太多哲學探底的機會,因而也缺乏這方面的能力。近三十年來,台灣社會開始有了政治探底及歷史探底的窗口,並在晚近得到了充份爆發的機會,一時之下,還顧不到哲學探底這事。然而,倘若再不開始,等到政治、歷史兩探底的招式用老之後,再回頭可能就來不及了。

最後,值得提醒的是,哲學探底的啟蒙,一定是個人的,而不是集體的;任何人或團體,倘若宣稱他在進行「集體性的哲學探底」,那麼那過程絕對不是哲學,而是洗腦。對於政治、歷史真相的探底,由於工作量的龐大,就像科學研究項目,可以集體性的進行。但是,「我是誰」、「我該如何待人」這件事,聽聽別人意見可以,但結論只能由自己下。

個人若找不到主體性,社會就不可能找到主體性;妙的是,不但台灣,中國也適用這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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