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歸檔:joeykuo

「金融風暴」還是前所未見的「新常態」?

相信許多金融界人士,不管口頭怎麼說,內心都感到世界金融風暴正在醞釀,而且隨時可能以黑天鵝之姿爆炸。這篇文章想談的是,「金融風暴」還只不過是一個安慰之詞;真正應該擔憂的是「世界金融典範轉移(Paradigm Shift)」。如果出現金融風暴,那不過只是典範轉移的前奏曲罷了,並不是像2008年「金融風暴」過去了就又恢復常態一樣。

全球化已死=金圓券再現?

換句話說,我們面臨的並不是一場風暴,而是一次金融史上的「新常態」。在世界製造力的鏈條上,台灣可以算是處於最前端,因此對任何風吹草動都非常敏感,但是在世界金融產業鏈條上,台灣可算是處於最末端,因此往往慢幾拍。因此,台灣的貨幣政策趨於過於保守,但當然這也不完全是壞事,慢,也是一種自保。

無論「新常態」最終型態如何,我感覺有幾點是確定的:

1. 「舊範式」與「新常態」之間的決裂點一定落在貨幣系統和實體經濟之間的脫節上。也就是說:在任何經濟體系中,貨幣系統的終極作用是為實體經濟的活化而服務的,二者之間必須具有起碼的尺寸、數量、流域的對應性,而自從布萊頓森林會議以來,這種對應性已經脫節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打個比喻,這就像影子(貨幣金融)必須是本尊(實體經濟)的投射,但今天影子竟然已經脫離本尊而有了自己的生命,成為了不受本尊節制而飄移的怪物(信用氾濫)。

2. 二戰以來,主導世界經濟秩序的思維在凱恩斯學派和奧地利學派之間拉鋸。凱恩斯派大致可歸納為:在貨幣政策上通過發行量及利率、財政政策上通過導引金融灌溉系統,以影響實體經濟如生產、就業。凱恩斯認為,在利益取向上,(政府)政策的影響力大於人的自由意志,這偏向於西方亞理斯多德的思維模式。而奧地利學派,則認為在利益取向上,人的自由意志大於政策的影響力,這偏向於西方柏拉圖的思維。

近年來的去中心化金融(如比特幣)反映的是一種柏拉圖對亞里斯多德的反撲。這種反撲除了來自年輕世代的哲學價值逆轉,更直接的緣由就是以上第一點所描繪的「影子反噬本尊」的貨幣氾濫事實。

3. 由於世界今天依然處於「主權國家體系」,政府們不可能放棄對貨幣發行主權之掌控,在面臨舊金融秩序已經難以為繼、但又必須探索「新常態」的壓力下,勢必不會對「去中心化」(也就是去權力中心)等諸如比特幣的新幣種讓步,而紛紛搶入「央行數位貨幣」(CBDB)領域。CBDB雖然也是虛擬貨幣,雖然也同樣基於區塊鏈技術,但是在本質上卻是「絕對中心化」的。

金融戰爭呈新常態

基於以上三項理由,我認為未來之「新常態」,將是一場主權國家的中央銀行之間的CBDB鑄幣權的競爭,其將激發出的地緣政治、經濟、供應鏈角力甚至戰爭,將主導未來至少十年的地球場景。

在「新常態」中,包括傳統的凱恩斯、奧地利經濟學的規律都將失效,所有國家都將面臨一場翻天覆地的競爭思想乾坤大挪移。僅舉一個例子,傳統經濟學中,無論哪個學派,都離不開「利率」作為經濟活動的核心要素。但是,利率的本質就是讓渡貨幣使用權及權利時的對價。當此本質被完全中心化的CBDB侵蝕時,利率這個現代金融基石也就被侵蝕了。

台灣雖處世界金融之神經末端,但我們不能只對「金融風暴」作準備,而應在「新常態」方向上也盯緊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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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借名片」的列車已經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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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常務次長俞大㵢2023年3月21日接受阿根廷媒體專訪,暗示台灣的外交路線已傾向接受「雙重承認」。

3月26日,外交部長吳釗燮在宏都拉斯斷交記者會上,被問及俞次長日前之發言「是不是代表外交部現在是正式支持而且鼓勵各國雙重承認中國和台灣?」吳部長以迂迴方式予以肯定。

中共政權始終欠缺合法性

2018年,我判斷在美國/中國對峙的大局下,美方遲早將向台灣「借名片」,先後發表四篇文章:《川普如果向台灣借名片》(2018)、《美中文明對撞下台灣的角色》(2019)、《黑天鵝—「中華民國ROC」的品牌轉移價值》(2019)、《美國借名片論——Taiwan還是R.O.C.?》(2020)。最後,總結於2021本專欄的《借名片的列車啟動了》(今周刊1256期)。

外交部的歷史性兩次公開表態,絕不可能是台灣政府單方面的決定;沒有美國的默許和鼓勵,台方絕不可能在蔡英文總統訪美之前冒然表態。更大的可能是,美方在為蔡總統訪美的內涵加碼。換句話說,七年前預見的「向台灣借名片」,兩年前列車啟動,今天列車進入加速狀態。

在雙重承認的路徑上,美國會借用哪一張名片,Taiwan還是R.O.C.?這可以分兩個層次來判斷。第一個層次是:美國意欲挑戰中共政權到哪個程度?若美國借用「R.O.C.」這張名片,則代表美國放棄承認「中共CCP」這政權的完整合法性,但保留對「中國China」這概念的模糊性。這樣做,對美國具有短期可操作的戰術價值。

脫鉤到底;斷交待命

若美國直接借用「Taiwan」這張名片,則代表美國已經具有與中共開戰的心理準備,求的是台灣所不可取代的的長期戰略價值。

第二個判斷層次,則是基於現實政治的節奏,視北京吃敬酒還是吃罰酒、甚至不惜被灌酒?

若是吃敬酒,美國可以建議台灣把國號的外文由「Republic of China」 改成拼音的「ZhongHuaMinGuo ,Taiwan」,為北京保留「One China」的面子。若是罰酒,那就借用「Republic of China, Taiwan」。若連罰酒都不吃,那就只能灌酒,直接單借「Taiwan」了。

當然,借名片的過程不會一步到位,一定是先通過若干其他小國試水。但無論如何,借名片的列車已經進入加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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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算盤打不過華盛頓計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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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華盛頓透露眾議院議長麥卡錫將訪問台灣,北京祭出習近平訪問莫斯科普丁的反制招數。評論界分析,若事態如此發展,北京就可合理化經援、軍援普丁了,因而華盛頓的算盤沒打好。

北京算盤怎堪現代運算

經過白宮和台北總統府一陣商議,改弦易轍為蔡英文總統到美國,過境會面麥卡錫加上在加州雷根紀念館和紐約保守派大本營的哈德遜研究所演講。評論界又說,北京的威嚇奏效了:華盛頓讓步了。

華盛頓並沒有讓步,而是放下了算盤改用計算器;算盤只能搞加減,而計算器可以算出幾何級數和開根號。

國際政治,除非開戰,威力多半落在話語權以及現象解釋權。你到我家,還是我到你家,這裡面的政治藝術大了去了。

美國國家第三號人物,眾議院議長,到台灣不過是表達了一個國家態度:台灣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份,麥卡錫訪台不過是在表示北京無權干涉其行程。

美國接受蔡英文訪美並會見眾議院議長,表達的則是另一種國家態度: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實體,而蔡英文是這個實體的代表。

無論是你家還是我家,麥卡錫見到蔡英文時都不會稱她為「蔡女士」(Ms.Tsai), 而一定都是用「蔡總統」(President Tsai)。 但是「總統」這個詞,在我家和你家的意涵天差地遠。到了你家,稱為「蔡總統」完全可以解釋為作客之道。到了我家,稱呼「蔡總統」就是我主人接受了客人的國際地位。

沐猴而冠——怎麼看都是個笑話

在這情況下,習近平若還是訪問莫斯科見普丁,那就是在國際政治上賠了夫人又折兵——既讓美國進一步加重了台灣是個獨立國家的國際印象,又落入了北京有意軍援普丁的國際印象,導致美國聯盟隊有了進一步制裁中共的堅實理由。

從「戰狼外交」開始,習近平一再的顯示他本人對國際政治毫無常識,而且他身邊的策士,本質上都是一群「披著狼皮的綿羊」,使他誤會手上有一批狼。此次換屆之後,身邊連會扮演羊的人都沒有了,唯一的一件狼皮外套披在他自己身上,一個人得扮演七匹狼,他會累死。

從「我家」改到「你家」,如果是台北總統府的發想,那得按個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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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類指數看中國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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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經濟大勢究竟是上是下?尤其是關鍵的2023、2024兩個年份?

身在中國的經營者,無論是外商還是內商,都會有直觀的體會。但是,對於本人不在中國的外人,往往只能依賴中國政府發布的官方數據來判斷,也有人由於不信任官方數據,而只能依賴國際大投資機構偶爾才會發出的不同於官方數據的信息來判斷。

學會看穿中國戲法

中國的官方數據惡名昭彰,因而內行的人士總會發展出一些簡單的公式來做指引,例如將官方的GDP數字「N減3」、甚至「N減5」,就是當官方說2022年的GDP增長3.2%時,判斷真實的數字為0.2%,甚至負1.8%。

這種「智慧」其來有自。2007年時任中共遼寧省委書記的李克強就對來訪的美國駐中國大使克拉克·蘭特(Clark T. Randt Jr.)爆料說:他本人從來不看官方數字,他施政時只依賴三個難以造假的數字:全省鐵路貨運量、用電量和銀行已放貸款量。後來被英國「經濟學人」期刊於2010年12月9日稱為「克強指數」,舉世聞名。也曾有台灣投資人質問中國公司何以保證年增率8%,該公司負責人說:老弟,你傻啊?沒有我的8%,國家的8%增長從哪裡來啊?

2023、2024 的中國經濟走勢,其實即使完全不看其官方數據,也可以從一些亦莊亦諧的「另類指數」來衡量。這兒就隨手介紹幾個。

外銷的真實情況,可以用「空箱指數」來感受。中國的七八個主要海港,過去的吞吐量都居世界前茅、貨櫃的週轉速度極快,外銷業者往往一櫃難求。但當下,每個港口都堆滿了空置貨櫃,貨櫃進來了就出不去了,空箱數量是過去的數倍,因為外銷劇降。某些港口所在的城市,甚至出現了外銷企業花錢僱用貨車拉著空箱子來回遊街,製造本企業業務繁忙的假象。不要覺得這匪夷所思,還記得過去中共中央在鼓吹「綠化」時,許多地方政府把整座山噴漆為綠色,以應付上級的考察嗎?

即使是小額的私人帶貨貿易,都可以用「黑兄弟指數」來見其榮衰。廣州市是中國非洲人口最集中的地方,他們是中國與非洲之間私人貿易的導體。近來廣州的非洲黑人數量大幅衰退,這告訴了我們一些事。

就業的真實情況,可以用各地監獄的「犯人勞動指數」來衡量。犯人勞動在中國是無成本的,連監獄中的工廠都沒事可做時,代表需要拿薪水的一般打工仔更沒事做了,哪怕失業工人的日薪要求已經降到了9元人民幣一小時。

城市中的商人財富,可以用「媽咪指數」來考察 – 夜總會、夜店中的領班(俗稱「媽咪」)每周接到的客戶電話以及她們催客的短信息數量。

以「馬桶指數」看中國才準

至於大城市內白領的收入或消費信心,可以用「鼎泰豐指數」來測量。在中國的鼎泰豐分店,疫情前一向是如同台北的鼎泰豐,用餐時間門口大排長龍。但是已經全面解封的上海,三月份的鼎泰豐店內能夠坐到三分之一的席位就算不錯了。

「另類指數」的始祖是美國的「馬桶指數」(Flush Polling)。它起源於1980年的美國愛荷華州伊梅特斯堡(Emmetsburg)小鎮,當時是總統大選年。該鎮報紙請求鎮民於晚上不同的特定時段沖馬桶,以表達對不同候選人的支持。然後隔天,報紙方向鎮上自來水公司取來那幾個時段的用水量,做出統計圖表以預測誰會當選。此風從此遍及美國小鎮,一直到90年代末期才消失。據我多年前看過的一篇報導,「馬桶指數」的準確度還不錯。

預測美國經濟,我看官方數據。但坦白說,評斷中國經濟,我寧可看另類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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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棟這個人和《紅色賭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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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4日下午5點,我如約來到泰鴻(Great Ocean)投資公司,北京建國門外大街的韓國SK大廈的29樓,街對面是李嘉誠投資的中國大飯店。當時我心裡感到有一絲詭異,這個日子來到這個23年前6/4當天慘案的重災區。

公司的辦公區線條簡潔,格調正反映了中國新世代企業家20年來與現代接軌的速度;一進門就是一整面牆的瀑布活水,中國人喜歡活水,那代表來財。但是經過廊道再走進那間私密的辦公室,格調變了,成了純英國風,有點意外。 一個令人精神一振、刮目相看的人走了進來,他身高如同籃球員,笑容帶有節制。「你好啊,我們見面了」。

在這之前大概三個月,我的郵箱進來了一封來自北京的陌生郵件:「范先生,我不久前在台北的誠品書店買了您的《台灣是誰的?》,希望有機會能和您當面聊聊。沈棟」。我禮貌的回了封郵件。

忠實讀者變成了暢銷書作者

大概過了一個多月,又收到這位叫沈棟的人的郵件:「我剛到倫敦,想起你,看你時間方便,我下個月來台灣找你」。 我只當這位陌生人是個普通讀者,怎好意思讓他飛一趟台灣?於是我回信說,我其實在北京住過20年,現在還經常往返台北和北京,不久就要到北京,若他也在,到時聊聊就可以了。 這就是2012年6月4日我出現在泰鴻公司的緣由。當然當時完全不知道,這位陌生的讀者沈棟,其當時背景之複雜以及日後之遭遇,會帶來一本10年後出版的《紅色賭盤》(Red Roulette)一書。

沈棟曾經真心的想為中國的未來找出路。事實上,在2013年習近平登基前後,至少有長達五、六年的時間內,中國出現過一批民營企業家,他們大都深信中國走向文明之進程以及財富之增長是不可逆轉的,共產黨官僚系統內也有一批新秀在半信半疑的與他們唱和。 舉兩個例子。在那次2012年6月4日下午與沈棟的初次見面中,他告訴我,他買了一批我寫的《台灣是誰的?》,給每個中央政治局委員(25人)送了一本,「已經有8個人回覆說讀完了。」而那是一本倡議台灣獨立主體性、強力批判中共體制的書。

另個例子。新北市大坪頂的頂峰蓋了一座現代摩天巨廈,建商就是一位來自中國的民營地產商。這位我也認識的企業家,在大約2008-2012年之間瘋狂在台灣各地收購自黨外運動以來一直到民進黨執政時期的「文物」,從最早黨外遊行的旗幟、文宣品,到陳水扁穿過的皮鞋,至今仍存積在台北近郊某倉庫。

當年問他為何要做這件事,他說遲早有一天中國要民主化,他打算在北京建一座「台灣民主運動博物館」。這人和一群中國民營企業家合組的「阿拉善」NGO,台灣許多人也都熟知。 這群為數絕對不算少的中國企業家,精於與共產黨權力集團打交道,完全懂得如何利用關係搞巨型項目賺大錢,並沒有傻到公開與共產黨作對倡議民主,但他們當時潛意識的相信,他們之所以能夠賺錢,本身就證明了中國具有民主的因子,即使不能短期實現,有生之年應該有機會看得到。

因此,台灣的民主歷程對他們來講,哪怕是民主過程中的惡鬥,都是一種「回到未來」的參照。他們每一個人,第一次到台灣時都會要求去看座落在台北景美的「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體會一下人權公義轉型的艱難過程。

十年過去了。在《紅色賭盤》發行了14種語言版本之後中文版終於問世的今天,回過頭將作者沈棟放在當年那一串暴富的中國民營企業家行列中做比較,沈棟對中國前途的關心角度和前述的那群民營企業家的本土本質不同;沈棟的角度其實是來自國際的、世界的視野。當然,這和他在香港成長、美國受教育的經歷有著直接的關係。 應該說在2012年之前,中國還處在世人未看清共產黨本質的「鍍金時代」;上海出生、香港長成、美國教育的沈棟,他的「洋派」作風在中國還是很吃香的,加上他一米九三的身高,配上許多特立獨行的行事風格,說他是「鶴立雞群」並不為過。除了不帶條件的向美國哈佛大學捐贈獎學金,他和前妻段偉紅也向北京清華大學捐贈了一座最現代化的圖書館,並成立了中國獨一無二的「家族傳承教育」基金會 – 凱風基金會,遍尋全球各文化下的家族價值觀,從印度到美洲到歐洲,並廣邀世界各家族的傳人至中國教育各類「土豪」,包括了企業土豪和政治土豪。

年輕沈棟從滿懷希望、滿腔熱血,不經意的踏入了中國官商的權力核心,雲霄飛車一般的高起高落,在醜陋的政治環境中,經歷了最真實又最現實的感情,今天竟然還能以一種跳脫叢林的理智冷靜狀態,寫下了《紅色賭盤》這樣一部不帶自誇、不帶自憐的紀實著作。

許多台商欠缺沈棟這般勇氣

如同他在書中所說,這書是寫給兩者看的。一者就是他即將成人的兒子,他不能讓兒子將來通過道聽途說來了解自己失蹤的生母。另一者就是全世界的人,因為全世界的人都需要在近距離瞭解一個真實的中國。 前兩天,一位曾在中國市場身經百戰的知名金融人士在Line群組中說了這樣一段話:「《紅色賭盤》我買來看了,意料之外的超級可讀性,故事精彩,雖然是自傳,卻沒有自傳的沉溺與自我膨脹,猶如現場目擊那樣坐在中南海的領導身邊看故事。我那天原本只是抽空看個第一章,後來竟然放下手中的要事,一頁接著一頁讀完了。這書不只是自傳,還看到中國權力資本主義的核心,看到婚姻問題、看到上海香港台灣美國的歷史糾結!以及共產黨的未來。總之是一本可讀性極高的佳作,推薦、大推薦」!

台灣的企業界,還有十數兆台幣的資產在中共治下的中國;台灣人,還有百來萬人在中國進退兩難。他們也都有真實故事,但我們讀不到,缺的就是沈棟這樣的勇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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